夏元1091年。

大夏帝国。

夏京。

这个故事的主角,正在出席自己的葬礼。

主角叫商年,商年知道自己是主角,因为他也是导演,这是他自导自演的第一百零一个故事。

故事的第一幕,是转生后的商年、出席他的前世、第一百个故事的主角的葬礼,一场国葬。

十万人安静地站在夏京郊外,迎接一具棺木的归来。

临时设置的巨型银幕,播放着夏京远郊的画面,从机场到近郊的公路上,是一行迎棺的队伍,步行而来,已有半个时辰。

当头抬棺的,是为当朝皇帝。

继位刚满五年的夏皇,国色天香,凰冠龙袍,但最夺人眼球的不是皇威赫赫,而是扛棺的一双手。

羊脂白玉的双手,两小指齐根而断,只留狰狞的疤痕,惊心动魄。

摄像头聚焦于此,安静的旷野上多了些喧嚣,是人们的叹息。

面无表情的商年,看着那双手,这一世,第一次神色变化。

借着喧嚣,他拍了拍身旁一男子的肩膀,道:“兄台,我想请教一下……陛下的小指,因何而断?”

顿了顿,在男子看外星人的诧异眼神中,他又补充道:“商元帅被俘后,我闭关苦修,已近半年,一个时辰前,才因父命出关,不想,竟是要来参加商元帅的葬礼。”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那你还真是……可怜……今天要听到太多噩耗了,先说说陛下的小指吧……商元帅被俘三月后,以身殉国,死讯传来之夜,陛下自斩双手小指,以断面在皇城墙上写了血书,‘大夏多慷慨悲歌之士’,号召为元帅复仇,苍天震怒黎民激愤,将帅兵卒悍不畏死,甚至陛下又亲率禁军以先锋军出战,这才在三月之内打穿了大西洲防线,打出了大夏百年来最大的一场大胜。”

“……原来如此。”

商年轻叹一声。

明明并未亲眼看到,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了那个孩子倔强的背影,在皇城墙外,在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的文武百官面前,用鲜血淋漓的小指断面,在风霜雕刻千年的红砖之上,一笔一笔地留下猩红的血书,直至磨出森森白骨。

九个字,要写多久呢?

难怪,齐根自斩的双指,却留下了如此狰狞丑陋的疤痕。

明明,是那么爱美的一个孩子。

商年又叹了口气。

这时,银幕画面一转,浑厚雄壮的音乐响起,旷野十万人精神一震,知道抬棺队伍已经走上了最后半个时辰的路程,直播暂停,该宣读帝国对商元帅的“盖棺定论”了。

商年也收起思绪,看着自己上一个故事的“结算画面”。

这场盖棺定论,长达半个时辰,一开始,是以纪录片的形式播出的。

配音演员的声音,所有人都很熟。

那是夏皇本人。

“左相之子,名曰商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十六年间,一无是处,为京城所不耻。”

长篇累牍,重章叠句,说的却都是对商年此人前半生最彻底的否定,然而,旷野之上,却没有一个人因此露出半点不悦,反而皆是莞尔一笑,甚至有几位公主贵女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但那些笑容,却很快转为了悲凉。

“如果我能替元帅选,我宁愿元帅纨绔一生。”

商年听到不远处的一位年轻女子低声出言,旁人看了看她,有欲言者,但欲言又止。

或许,很多人都像她一样想。

银幕上,正播放着商年少年时为数不多的照片和画面,尚未及冠的翩翩贵公子,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笑容满面。

“大司马大将军之女,名曰朝言,国色天香,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坊间有云,乃皇宫之外第一美人,奈何,少与商年指腹为婚。”

银幕上又出现了一位二八芳龄的白衣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可谓“国色天香”。

这一次,旷野之上又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陛下这话,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之前递给商年手帕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皇宫之外第一美人……我怎么记得当年传的都是大夏第一美人?还有这轻飘飘的‘奈何’二字,酸得很啊……”

“确实是奈何。”

然而,商年身旁的男子却打断了她的笑,低声道:“奈何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女子笑意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也品味出了“奈何”二字背后的深意,笑声渐止。

“甲申年腊月三十除夕夜,是商年与朝言的大喜之日。”

夏皇平静的声音仍在继续:“然而,腊月二十,大西国发兵百万,犯我西疆……先帝崩而朕继大统,尚不足半年,朝局动荡,将心不定,承平日久,武备废弛,边关节节败退,十日之间,国土沦丧八百里,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笑声彻底消失,所有人沉默着看着屏幕上的一封封战报……都是曾直接递到夏皇眼前的绝密,猩红字眼的真实战损,触目惊心,即使是在战争以大夏全胜告终的今天,第一次看到这些数字的人们,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绝望。

何况是当年的朝堂之上呢?

而虽夏皇没说,但所有人都清楚,当年夏皇初继位,朝局动荡不安,是死战,是求和,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争执不休。

因此,负面军情都被压了下去,在国土沦丧八百里的十日中,大夏依旧是一派安定祥和的盛世景象,夏京百姓沉浸在新年将至的喜悦之中,以为边境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摩擦。

左相府与大将军府,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那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

又要看到那一场婚礼了。

夏皇没有再继续说话。

因为,任何后来人的文字,都只是画蛇添足。

作为左相之子与大将军之女的政治联姻,背后蕴藏着挑战皇权的深远意味,那场婚礼举世瞩目,虽是私事,不可能在上电视,但互联网的各大平台都派出了记者进行直播——这也有转移世人注意力、隐藏边关危局的作用,因此夏皇也未反对,甚至还以证婚人的身份亲自出席了婚礼,或许,也是对左相和大将军两派势力的一种妥协吧。

于是,那一夜,千万人看见,长街十里,万人空巷,火树银花,灯红酒绿,新郎官一袭红衣,骑着白马,新娘子坐进花车,抛下绣球,一派京华盛景气象。

自百年前西学东渐,大夏移风易俗,婚俗亦变,除去一系列复杂的夏族传统仪式外,还有一个环节,便是新人对皇天后土起誓永结连理,交换婚戒。

“……商年,你愿立下誓言,成为朝言的丈夫吗?”

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在千万人的瞩目中,夏皇终于念完了冗长的婚辞,问跪在她面前的这对新人。

你愿意吗?

朝言带着红纱,无人能看清她的神情,但她身姿提拔,一动不动,或许是早已认命了吧。

而商年……

红衣翩翩美少年,微微一笑。

“臣不愿。”

他……不愿?

夏皇一脸恍惚,她手中的婚戒都递出了一半,却僵在了半空中。

而跪坐的新娘子,更是仰起头来,凤冠都险些掉在地上。

婚宴之上,鸦雀无声。

而下一刻,商年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反手一刀,斩断了自己的左手小指。

“臣,请战!”

他字字千钧:

“陛下,十日之前,大西洲百万大军犯我边关,十日之内,大夏连丧八百里疆土,值此国难当头,臣有何颜面,过这洞房花烛之夜?是以,臣请战,恳请陛下,任命臣为边军先锋一小卒,明日此时,臣当血战沙场之上!”

言毕,他将断指一抛,仰头吞入腹中。

“忠孝不能两全,家国难以同报,商年断指谢罪,一罪父母,二罪朝言,此去西征,必不生归,望父母再生良子,望朝言嫁得良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

混乱。

彻底的混乱。

直播被掐断,但婚宴,夏京,大夏,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银幕上再没有婚宴之后那一夜场面的影像,而旷野之上的十万人中,亲身参与过那场婚宴的达官显贵们,此刻想来,竟也记不清后来的混乱了。

因为,比起在混乱之中冉冉升起的那颗将星,比起破晓之时的黎明曙光……那一晚,最后的黑暗,显得毫无意义了。

乙酉年正月初一,在大婚之夜的十二个时辰之后,商年兑现了他的诺言,边军,先锋,一小卒。

他年方十六,武道境界低微,别说像武神一样徒手与坦克对决,他连手枪都躲不掉,因此,被安排进了装甲集团军,成为一名坦克装弹手。

然而,在那奇迹般的第一夜里,商年竟表现出了血战沙场千百次般的战术素养和战略眼光,屡次使车组死里逃生,在短短一个时辰中征服了战友,让他们同意接受他的指挥。

而在成为无名有实的车长后,商年更是率领这辆坦克,一夜之间,打掉了敌军两个坦克排,且非猛冲直撞,而是有意挑选了敌军防线的最薄弱环节,以点带面,连锁反应之下,帮助夏军打出了一场小规模的反击战。

战报传来,军帐之中、皇宫内外,尽皆难以置信,若不是车组集体拿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发毒誓,前线指挥官做梦也不敢想,这是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孩子”能打出来的战绩。

将信将疑中,前线指挥官将商年正式提拔为坦克车长,然后派他去打了第二仗、第三仗……

直到商年车组击毁了第五十辆敌军坦克,在西军之内都打出了“铁伯爵”(因其父位列左相,等同大西洲侯爵位,其子成年即可袭伯爵)的赫赫凶名之后,夏皇终于下旨,提拔他为指挥官。

然后,真正的奇迹,开始了。

不再“孤军奋战”,手里有了队伍的商年,开始展现出他别具一格的战术风格。

孤军深入,百里冲锋。

大穿插,大回旋。

靠左相与大将军的背景,他说服前线指挥官,让他自由进攻,关闭通讯,电子静默。

所以,在战场上,夏军时常可以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打穿了敌人的一道坚固防线,再往前走了两步,竟然与一队夏军装甲部队“会师”了。

然后是为首的坦克打开盖子,商年笑眯眯地探出头来,亲热地喊“哥哥们我饿了”、“哥哥们来一炮”、“哥哥们加点油”,并一口气吞完兄弟部队的大多数油料弹药食品,让从主战部队就地变成后勤部队的的兄弟部队哭笑不得。

而对西军来说,铁伯爵则变成了战场上的一道幽灵,一个刺客,一尊死神。

这一次,比起击毁五十辆坦克的凶名,更大规模的恐慌在西军内部蔓延开来,行军途中,指挥官不得不分散兵力、派出更多的侦察部队、乃至是最宝贵的魔网法师部队来警戒四周。

“我想到了当年狙击手这个职业刚刚诞生时,像瘟疫一般在士兵心灵中疯狂传染的大恐慌。”

一位西军指挥官,无奈地对记者如是说道:“唯一的办法,只有像当年用大炮轰平城市中每一座可以藏匿狙击手的楼房一样,地毯式搜索,把铁伯爵找出来,杀掉。”

但铁伯爵对装甲突击战术的理解已经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不论给他多少兵力,哪怕是一整个装甲团,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冲进西军后方,遇见团以下单位就吃,遇见旅以上单位就跑,西军根本抓不到。

而这,依然不是铁伯爵真正带给西军的噩梦。

战争持续的第一年零六个月,夏皇终于下旨,破格跨级,直接任命商年为装甲军长。

这一次,商年终于消停,不当幽灵刺客了。

然而,西军的噩梦,也真正开始了。

因为商年的战术,开始从百里穿插,上升为千里奔袭。

拥有军级战斗单位的他,终于可以实现“因粮于敌”、“自给自足”,夏军主力还在修整,他直接领兵出门,捅西军补给线去了。

西夏两国交界处是九州主大陆的正中央,遍布草原、荒山乃至大漠,坦克开出去一百公里风景连变都不变,不依靠电子地图,老猎户都有可能迷路,但开了以魔网为基础设施的电子设备,马上就会被西军的魔网法师部队侦察到。

再加上这个世界只有成体系的魔网,而没有成体系的卫星,大气层内的天空更是因魔网的存在而潜藏着种种危机,空军作战极度受限,西军也无法全天候监测地表,因此,西军的补给线其实意外的脆弱。

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一天,会有一个像商年这样的敌人,跟脑子里自带导航系统一样,不依靠任何电子设备,一路奔袭千里,精准无比地杀到西军补给线上。

于是,西军补给线断裂、九州大陆桥崩塌、西军指挥部被袭……三个月里,在全九州的目瞪口呆之下,商年给夏皇抓来了一个公爵、两个侯爵、五个伯爵以及其他数不清的低级世袭贵族和名誉贵族战俘,硬生生以“一己之力”,逼得西军从攻势转为了守势,一退千里,不但把战争初期吞掉的领土都吐了出来,更是丢掉了二百里疆土。

大夏军神,帝国柱石。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质疑商年对大夏的意义了。

西军,尤为如此。

“此战可输,商年必死。”

大西洲首相在国会上要求议员通过新一轮战争预算时,公开说道:“他才十七岁,再等二十年,他入武神境,开天门,入仙台,大脑进化,智计谋略更上一层楼,只有被航弹命中才可能击杀,那就是我大西洲本世纪的头号大敌!”

于是,大西洲转变了战略目标,开始了对商年部的一次次大型“围猎”。

战争打到这里,夏国自保的战略目标其实已经实现,夏皇已有停战谈和之意——综合国力摆在这儿,打两年已经快把国库掏空了,哪怕割让几百里疆土,都可以谈,这在当时已经成为了朝堂之上的共识。

同时,为了避免商年这个未来的帝国支柱,不死在西军不惜代价的围猎里,夏皇连下十三道谕旨,召回商年。

连续抗命了十二次后,商年还是回来了。

夏京为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万人空巷,夏皇出迎。

然而……或许还是没人吸取教训吧,他们还是搞了场直播。

还是电视直播。

于是,当商年走下飞机时,整个大夏都看到了令他们为之窒息的那一幕。

那是商年。但又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商年。

十六岁大婚之夜的红衣翩翩美少年,仿佛犹在眼前。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亿万人眼前的十八岁青年……

满面风霜。

瞎一眼。

失一耳。

右腿齐根而断。

他扶着拐杖,在万籁俱寂的沉默之中,走下飞机,走向夏皇。

“爱卿……你……你……”

夏皇的声音在颤抖。

“战报里不是说过吗?我的座驾坦克换过三次,人也受了点小伤。”

敬完军礼,解释完夏皇的问题,商年没有多废话一句,干脆利落地当着摄影机的面,掏出那把让所有人都觉得眼熟的刀子,割掉了自己右手的小指。

吞入腹中。

“大西洲当世帝皇有虎狼之心,此战若止于此,十年之内,西军必将卷土重来,届时,臣的战术必然已被其破解,纵破武神境,也再无回天之力,亡国之日,必在其时。”

商年露出温柔的笑容,一如两年前的大婚之夜:

“陛下,这一次,让臣为大夏打出三十年的和平吧。”

言罢。

商年转身离去。

想来直播组也是愣了很久,直到他重上飞机,才想起掐断直播。

但一切为时已晚。

朝堂之上,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一次,谁敢再谈议和之事,就等着激起民变、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吧。

至此,和战党争不复存在,大夏上下,终于团结一心,决一死战。

但大西洲领先了三次科技革命,打完了两场统一战争,如今综合国力是夏国的两倍有余,纵有决死的意志,从夏皇到百姓,所有人也都认为,想要打赢这场战争,至少还要再经过三年以上的艰苦时光。

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场战争,只过了半年,就以大夏帝国无可争议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而这背后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

那就是……

商年之死。

战争进入白热化后,西军不惜代价围猎商年,而商年将计就计,以身为饵,诱敌深入,配合主力,一次又一次重创了西军,而自己也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逃出重围。

但西军也不是废物,商年部所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他必须愈发深入西军包围圈,直至让西军主帅认为他绝对不可能再溜走了,才会不顾夏军后手,将手里的牌全压在赌桌上。

虽然商年成功了一次又一次,给西军带来的伤亡超越了大夏战史上的任何一位将帅,但失败的那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为了堪称西夏战争转折点的那场大型会战的胜利,商年终究是越过了那条无形的“死线”。

这一次,哪怕夏军大获全胜,彻底扭转了攻守之势,商年本人,还是落在了西军手中,被其生俘。

消息传来,两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休战。

对西军而言,“商年必死”的战略目标已经算是达成,这场仗还要打到什么地步,要不要开始和谈,需要内阁商榷——毕竟最后一场会战失利,想再完成战前的最初目标已经不可能了。

而夏军就很简单了,从朝堂到市井,没有人能接受商年被西军处死的结局——他当场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马革裹尸是军人的荣耀,但既有生的希望,那大夏便一定要把他的命夺回来。

就这样,双方派出使团,开始和谈。

西军提出的条件自然是无比苛刻,割地赔款裁军,无一不是此时的大夏所不能承受之重,因而谈判迅速陷入僵局,战场上也是继续打打和和,陷入拉锯战。

两个月之后,西军打起了商年这颗筹码的主意,觉得只要说服他劝和夏皇,夏军应当能多退一步。

之所以西军会觉得商年这样的死战派会愿意劝和,是因为商年被俘的两个月来,表现得无比配合。

他武道境界不高,因此没有享受被穿琵琶骨之类的待遇,除去被魔网法师锁了武道修为外,终日待在特制的安全屋里,四面墙壁柔软,家具没有锐角,监控齐全,绝无可能自杀(众所周知,咬舌自尽并不现实)。

而商年看上去也没有自杀的念头,待在屋里整天看书,按时吃喝洗漱,小日子过得很悠哉。

大西洲心理专家对他做了几次评估,觉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是“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反正,世人皆知,就算商年能活,大西洲也不可能放他回去,必定软禁终身,说不好还要在大西洲娶妻生子。

既已为大夏尽了千年难见之忠,那商年现在为战后的自己考虑一下,岂不很正常?

派人与商年谈判的结果也很可喜,虽然犹豫了一周时间,但商年还是答应了劝和之事,并提出种种条件,譬如在大西洲首都内的相对自由活动权、婚姻自由权等等。

大西洲爽快地答应了这些小条件。

然后,最后一轮西夏谈判,终于到来。

然而,就在商年将作为大西洲特使出席谈判会议、给大夏来个“惊喜”的前一夜。

商年,死了。

自杀。

死讯传出,全球震惊。

不要说九州主大陆,连孤悬海外的亚特兰蒂斯都友邦震惊,来电讯问。

更别说大夏了,帝国上下,群情激愤,第一反应都是大西洲不想谈了,先杀了商年示威,一夜之间,举国缟素,报名参军的年轻人挤满了每一个征兵站。

大西洲吓尿了,连忙把之前隐瞒的商年劝和一事全交代了出来,说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怎么可能谈判前一天杀他?他真是自杀啊!

大夏当然不信,商年投降?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人都死了还往他头上泼脏水?至于自杀?更他妈开国际玩笑了,关在安全屋里,多少个摄像头盯着,他怎么自杀的?

怒意更盛。

大西洲实在无奈,终究是下出了整场战争中最昏的一步棋——邀请夏皇,派出一个调查团,来大西洲首都、关押商年的地方,亲眼看看商年的尸体,查清商年的死因。

这真的是最昏的一步棋了,事后复盘来看,哪怕是大西洲宣布自己把商年吊死之后挫骨扬灰,并赶紧把他尸体烧掉,也比请大夏调查团来亲眼看,要强出百倍。

这本质上是文明观念的差异,大西洲有长达千年的一神教传统,从首相到平民,每个人都认为“自杀”是渎神的愚蠢举动,商年一自杀,所有人下意识就觉得他要下地狱,压根没往某些要命的地方联想。

什么叫要命的地方呢?

那就是商年的死法。

大夏调查团很快就查明了商年的死因。

是自杀。

毫无争议的自杀。

尸体和现场被保护的很完好,每一个指纹每一道尸斑都能证明商年是自杀的。

那……他究竟是怎么自杀的呢?

……

……

商年看着旷野之上的大银幕。

纪录片已经播放到了商年之死的调查结果。

旁边人哭声太大,听不清声音,只能看字幕。

“……凌晨1时30分,他从最后一场睡梦中醒来,没有睁眼,装作有些冷,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那是人类一日之中精神最萎靡的时间段,即使是值夜班的监控人员也处在最疲惫的时刻,因此,并未在意后面一小时里被子的轻微抖动。”

“他在被窝中脱下衣服,用牙齿撕成布条,叠在一起,保证韧性,将一头打成死结,绑在床头,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始‘横吊’自杀。”

“理所当然,无论他死意多么坚决,从生物学上讲,这也是绝无可能成功的自杀方式,一小时里,他共陷入十九次窒息状态,每次窒息数分钟后,意识半昏迷,身体变自动松弛,氧气重新流通,他便险死还生。”

“不过,我们也都知道,这个世界不止存在科学生物学,也有科学无法解释的武道和魔法,而武道一途,本就讲究在生死磨炼中突破,所以,在十九次险死还生后,他微薄的武道修为,终于出现了一次微弱的突破,虽然微弱,但也足以暂时打破魔网法师的封锁……大约是三秒钟?我猜的,不太清楚,学术史上没有类似的案例。”

“最后,在这三秒钟内,他瞬间发力,挣断了自己的颈椎。”

“当场死亡。”

银幕上是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他面色平静,与他背后安全屋内泪流满面的其他男医生和已经哭得瘫软在地的女医生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位法医界的“医道圣手”,以法医这份职业特有的平静表情,淡淡道:“当然,以上只是陛下能听懂的通俗说法,更具体的尸检报告、数据指标,我会以书面形式发送回国。”

顿了顿,老法医沉默下来,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衣角擦拭着,明明不脏,也没流泪,他不知道在擦什么,面无表情地擦了很久,才忽地抬起头来。

“陛下。”

老法医淡淡道:“我是一个九十岁的法医,我知道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死法,我知道其中最痛苦的是什么……我也知道,您不知道。”

“所以,陛下,我建议您,在亲卫侍女的保护下,尝试一次两分钟以内的窒息自杀吧。”

“试试吧,陛下。”

老法医闭上眼睛。

“试试吧……”

……

……

“朕试了二十次。”

夏皇的声音依然平静:

“后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旷野之上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

是啊,后来发生的事,这片大地上的人,都知道了。

夏皇血书,大夏多慷慨悲歌之士。

文臣颂唱,养士千载,仗节死义,就在今日。

武将高歌,大夏刀,不留俘。

百姓则说。

走。

我们接他回家。

……

……

当大夏土地上发生的一幕幕,传递到大西洲的眼前耳畔时,他终于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蠢事。

他第一时间召集夏军谈判使团,提出种种让步,要求两国恢复战前疆土,互不赔款……权当无事发生。

谈判使者们看了他一眼,面面相觑,集体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

一位将军轻咳一声,礼貌地说道:“您应该听过我国百姓的口号了……我们要接他回家。”

“遗体你们现在就可以带走,我们用最高礼节迎送出境。”首相急切道。

“不,大概是文化差异的问题,您误会我们的意思了。”

将军笑着说道:“大夏没有宗教,我们不信上帝,人死后,灵魂也不会回归天堂,而是长久地留在他死的这片土地上,我们要接他回家,不只是他的遗体,还有他的魂魄,而他的魂魄还在这片土地上,所以……”

“我们要把这片土地变成他的家。”

……

……

商年终于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大西洲割地千里,与大夏共管九州大陆桥,赔偿大夏三倍军费,与大夏达成共同裁军协议,一同控制常备军规模。

此外,大西洲首都翡冷翠割地一处,以商年赴死地为圆心,方圆三里地,建“魂归来兮陵”,是为大夏帝国海外疆土。

“魂归来兮……”

旷野之上,当魂归来兮陵的画面浮现在银幕上时,十万人的低吟,汇成一曲悲歌。

商年闭上眼睛。

魂归来兮。

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他轻轻道:

“没事,孩子们,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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