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山门之前,有人纵马而至。

随着洪亮的声音,如重锤落下。

赤红如火的高大龙驹好似一团烈焰,迅疾冲散怒号的风雪。

眨眼之间,就跨过十几丈远,来到重重台阶之下。

头戴紫金冠,身着绣蛟武袍的雄壮身影,扯住缰绳,翻身下马。

来人抬头上望,目光睥睨。

有种枭烈、骄狂的熏天气焰!

直似狂澜汹涌,扑面打来!

“敢问可是韩国公家的小世子?”

年长些的知客僧,不由屏住呼吸。

他早就听闻,天京城中有一位国公世子,得过大机缘。

曾在兵家武庙的祭天大礼上,引动那口与牌位、神像一起供奉的春秋刀。

这是姜赢武、王中道那两位天骄,都未有过的惊人待遇。

因此被钦天监定为“虎熊之才”,有望成就宗师。

只不过,今日当面一见。

才晓得这位韩国公世子,为何被称作“小君侯”?

那双丹凤眼,那道卧蚕眉,威严凛然不可犯。

简直神似关圣庙中的泥凋塑像!

“不错,本世子且问你,徐怀英可到了?”

韩国公世子眯起眼睛,似有几分凌厉之色。

“回世子殿下,早已入席,如今正在大雄宝殿,跟几位好友品茶论道。”

知客僧双手合十,低头说道。

“好得很,五年前跟他一斗没分胜负,现在成了真武山法脉亲传,正好再做个了断!”

这位韩国公世子大笑一声,举步就迈过山门。

炙热的气血还未散开,便已震散漫天风雪!

仿佛一口巨大的烘炉掀开盖子,冲出粘稠如火的赤红光芒!

“好生厉害的法体气势!”

知客僧与一众小沙弥望向那道雄壮背景,不免觉得惊叹。

换血三重天,淬炼筋骨大成,会有金声玉振、皮韧如鼓等外在迹象。

法体铸就,同样也是伴有不同异象。

比如,气血凝成烘炉虚影,气机形成龙虎之状。

“师兄,韩国公世子跟徐公子莫非有过节?”

一个小沙弥低声问道。

“只是些……不方便说的私人恩怨。”

知客僧迟疑了下,轻声道:

“韩国公有一儿一女,而徐家就怀英公子这根独苗。

早年间,韩国公曾与徐家指婚,意图促成一桩好事。

但怀英公子却无心男女之情,开始以功名为重,数次推迟成亲。

直到后来高中状元,再没有理由可找,干脆拜入真武山,弃偌大的家业不要,做了清修的道士。

天京城谁人不知,韩国公世子性如烈火,却视长姐如母,最为敬重。

怀英公子入山修道,摆明了是想退婚……这如何能忍。”

退婚?

一众小沙弥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段旧事。

“韩国公世子投身行伍之前,每逢年节都要去徐府等怀英公子,大大小小斗过三四次了。

这一回的文武魁会,只怕也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的激烈局面。”

知客僧感慨着,转而又有些忧心忡忡。

“只盼方丈能够拦得住,别让他们俩把大雄宝殿打塌了。”

……

……

“怀英公子,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位列悬空七子的玄明洒然一笑,如同拈花,有股子出尘之意。

他入京已有数月,为的就是这场文武魁会。

大雄宝殿内,两旁分别放了七八个蒲团。

后方又摆了十几张低矮的茶几,备着瓜果点心香茶等物。

最外边,数座白玉质地,覆莲圆座的长明灯,照彻四面八方。

任凭殿门敞开,吹进滚滚寒气,也不会令人感到半分冷意。

“原来是玄明法师,没想到你也来了。”

左边第一个绵软蒲团,坐的就是真武山亲传,徐怀英。

此人着蓝道袍,戴逍遥巾,足穿朱履,右手持着一把玉如意。

属于是半儒半道的打扮。

身姿修长如竹,英挺剑眉斜飞,端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俊逸青年。

“值此盛会,如何能错过?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身为习武之人,难免有些胜负之心。”

玄明择了个右边的蒲团,佛道有别,自然不会同坐一列。

“尤其是见到怀英道兄,如何忍得住讨教的心情?”

徐怀英面如冠玉,风度俨然,好似浊世佳公子,轻笑道:

“玄明法师,这是要为自家师兄找回场子?”

真武山和悬空寺,因为同处南方武林,相隔得近,且都是太山北斗般的庞然大物。

所以,每两年都有一次佛道论法。

各自派出堪称翘楚的真传弟子,切磋武学精义与武功高低。

悬空七子之一的玄阳,连胜两次。

第三回,却输给彼时名不见经传的徐怀英。

自此意气颓落,一蹶不振,泯然众人矣。

“贫僧与玄阳师兄同为悬空七子,也都是戒律院出身。自然是要帮他,向怀英道兄讨个说法。”

玄明气质出尘,亦非凡俗中人,语气平澹道:

“再者,切磋本意在勉励探讨,不伤和气。

怀英道兄却以《太初金章当中的‘天我同体’,破去玄明师兄的明镜佛心。

做得未免有些过了!”

徐怀英眼睑低垂,不甚在意道:

“斗法之事,本就凶险,尤其是言辞交锋,乃心灵之争。

玄阳法师修持不够,这才落得惨败下场,怎能怪罪到我的头上。

更何况,我本就属于青阳九玄上帝一脉,学的是《太初金章的‘神宵部’。

以道为体,为法为用,每逢交手,绝无余地!”

玄明不怒反笑,面皮抖动两下。

其人气机如江河决堤,汹涌无匹,似是动了真火。

“怀英兄,玄明法师,会还未开,如何就闹成这个样子。

从前的是非恩怨,何不就让它们过去,哪怕实在放不下,权当给小妹一个面子,怎么样?”

一身素雅长裙,几朵殷红点缀的杨娉儿,好似盛开于陡峭山崖的傲雪寒梅。

其人立在大殿的上首,悲天悯人的佛祖铜像下方,有种遗世而独立的缥缈气质。

温柔软语像是珠玉落盘,轻轻扬扬,润物无声,却能感染心神。

“玄明法师,有什么咽不下去的气,不妨等到上场的时候,再撒出来。

既然过来参与文武魁会,就要遵守规矩,莫要失了悬空寺的体统。”

徐怀英眼神闪烁,虽说并未透出痴迷之色,可平静心湖亦是荡起几丝涟漪。

“那就遵照杨女施主所言,暂时罢手,止住干戈。”

玄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这一次过大名府,入天京城。

为的就是两件事。

其一。

文武魁会与真武山的徐怀英一较高下。

其二。

便是寻到皇觉寺隐脉的临济大师。

若能求到几分指点。

则再好不过。

那可是跟印空首座相争的巅峰宗师。

《断三世如来身所成的法道。

更被公认为佛门最重。

如能完成。

便是陆地神仙。

在世真佛!

“那好,现在还缺韩国公家的虞世兄还未到。

至于洛三郎,洛家哥哥,他身体恐怕有恙,不能来了……”

杨娉儿跪坐于蒲团,素手烹茶。

一举一动浑然天成,格外有美感。

这座香火鼎盛的寒山寺,几乎可算是通宝钱庄大老板。

也就是洛与贞的父亲独力出资,一人捐献。

所以只要借到洛与贞的名头,自然能够大开方便之门。

但在场众多的俊才英杰,杨娉儿又不想与洛与贞表现得过分亲密,影响“**”的圣洁名声。

而且,她还要牢牢把握主导权,周旋于悬空寺、真武山,以及朝廷各家豪族之间。

好展现自己长袖善舞的手段,以及各方买账的面子。

从水云庵的幕后,逐渐走到天京城的台前。

其中一连串的思量,都没有洛与贞存在的位置。

因此,经过杨娉儿认真且缜密的斟酌。

最终决定以情伤人,将洛三郎踢出这场文武魁会。

以她对洛与贞的熟悉和了解,哪怕是被辜负一两次。

只需几句软话、好话,又能哄得回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伤神伤心,只用休息一阵就能养回来。”

杨娉儿心念浮动,面上堆起春风似的浅浅笑意。

坐在后面的一干将种勋贵,几乎看得痴了,怔怔发呆。

尤其那种幽幽澹澹的袭人香气,简直令人迷醉。

并非庸俗的脂粉,而是百花盛开的飘飘欲仙。

衬得容光,愈发惊艳!

“杨三小姐,不愧是水云庵的当代**,确是国色天香,让我等俗流自惭形秽。”

徐怀英嘴角含笑,眼中清明。

他晓得水云庵的《**心经之妙,却无法阻止心头好感的滋生。

就像世人总爱欣赏美好的事物,厌恶丑恶与污秽一样。

杨娉儿周身萦绕的丝缕清气,好似仙灵气质。

越是欣赏,越是喜欢。

甚至,叫人忍不住据为己有,或者细心呵护。

“怀英兄说笑了……”

杨娉儿垂首一笑,好似随风摇曳的水莲花。

可她话音还未落地,一声爆喝就如闷雷,轰然震动大雄宝殿——

“徐怀英,你果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平白负我姐的一片痴心,却在这里与其他女子眉来眼去!”

雄壮身影好似巍峨山岳,勐地“挤”进殿门。

他明明只是生得高大,并非真如十几张高的巨人。

可此时此刻,却有种大雄宝殿都装不下的磅礴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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