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运鬼?

纪渊眉头轻皱。

他乃北镇抚司的五品百户。

平常日行一善积攒阴德。

家宅风水不说是大富大贵、紫气东来,

也可算作阴阳调和、财运亨通。

这样的门第,居然平白冒出一只带来霉运的衰鬼?

此事必有蹊跷!

“安老头,做得很好!赶紧把那只小鬼带来与我瞧瞧!”

纪渊穿着那身白蟒飞鱼服,官袍补子附带景朝国运的龙虎之气,专门镇压邪祟破除鬼神。

更何况,他命格当中还有一尊夜游神,请入身内百鬼退避。

若真个有人不长眼,驱使邪祟下咒暗害。

无异于自投罗网,送门来。

“好嘞!”

安善仁受到夸奖,老脸堆起喜滋滋的笑容。

碧绿磷火似的浓郁阴气猛地暴涨,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往那泥巴地龛里伸去。

摸索了一阵子,用力一拽!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那只倒霉鬼像个小鸡仔一样,硬生生被拉成长条,甩在地。

似是被安老头攥得太紧,它两眼暴突,舌头打结。

好似吊而死,显得既难看又骇人。

“呔!你这不识真佛的腌臜货色!管谁叫老爷呢?

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位才是!”

安善仁半文不白大声喝道,好不容易抖了一回威风。

这些腔调、词儿,都是他以前从戏文里学来,如今正好派用场。

“这位老爷……诶,怎么是个大活人!”

那只倒霉鬼正要纳头便拜,忽觉不对,仔细一瞧。

坐在那张黄花梨木大椅的冷峻男子,分明阳气旺盛。

磅礴的精气,彷如硕大火球照彻屋内。

无形的热力烫得它死命缩成一团,生怕靠得太近冲散形体。

“嗯?怎么?死人跪得,活人跪不得?”

纪渊身子前倾,冷冷问道。

只这一下给人的感觉就像山岳崩塌,气势非凡。

“跪得!都跪得!老爷饶我!小的有眼不识太山,走错了地方,冲撞了贵宅风水!”

那只阴气淡薄的倒霉鬼怪叫一声,似是畏惧无比,吓得几乎炸开。

这人好生凶横!

招惹不得!

尤其胸口那条白蟒,官气浓重,青中带紫,神韵十足。

除非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凶煞,谁敢靠过去?

小鬼战战兢兢,宛若天雷轰顶,随时都要灰飞烟灭。

“安老头说你是盯梢踩点的贼头,我看你贼眉鼠眼,确有几分相像!”

纪渊见到小鬼气弱,也就没有再接着下马威,沉声问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老爷的府邸有官气庇护,下有贵人居住,小的如何敢打主意!”

这只倒霉鬼深感自己不走运,叫猪油蒙了心,才会遭此无妄之灾。

“还要巧言狡辩!老爷,我看这小鬼满口胡话,干脆刑拷打一通,就什么都招了!”

安善仁代入感极强,好像置身公堂之审问恶徒。

纪渊是铁面无私的青天老爷,他则是从旁协助的幕僚师爷。

倘若再来几个呼喝威武的差役,就更加像模像样了。

“小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倒霉鬼趴在地,瑟瑟发抖道。

“你所说是真是假,我心里自然有数。”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椅,屋内门窗俱掩。

他眸光闪烁,直接请神身。

浓郁的灵性纷涌而来,深深烙印在印堂眉心。

而后如开天眼,望向那条阴魂。

轰!

“老爷饶……阴世的……气息!”

那只倒霉鬼发出无声尖啸,形体剧烈震荡,炸成数十道气流。

过了片刻,方才缓缓凝聚起来。

已成阴煞的安善仁同样受到波及,那道笼罩周身的碧绿磷火,好似被大风压住,顷刻变得微弱。

犹如残烛飘动,摇摇欲坠。

“九爷!还请收了浩荡神威!”

安老头拜伏于地,艰难喊道。

这样的变故,让纪渊本人都有些诧异。

他只是请神身,怎么会把一大一小的两条阴魂弄成这样?

“安老头,怎的露出惊恐之态?”

纪渊及时收拢灵性,轻声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道,只是惶惶不安,好似受到威吓,本能生出无穷惧意!

见到九爷,就像……就像小老儿生前见到凶神恶煞的衙门官差一样!”

安善仁抖若筛糠。

它万万没想到。

九爷不止是阳间的大官?

连阴世都有品轶?!

“夜游神的百鬼退避之能……还真是立竿见影。”

纪渊若有所思。

据闻,太古之后。

曾经占据九天十地的仙佛罗刹,皆销声匿迹。

就连阴世、冥府,也都不见踪影。

像夜游神这样的阴司巡游,如今只剩下一道灵性映照。

其真身,不知是与古史一同尘封,亦或者彻底消亡陨灭不存?

这小鬼没什么见识,才会错认纪渊为阴世神祇。

“好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分隐瞒,打散你的阴魂!”

纪渊眸光一转,落在那只阴气大损的倒霉鬼身。

“小的绝不敢糊弄游神老爷!”

后者连连点头,它俨然将纪渊看成阴司游神。

这就仿佛小贼见到六扇门名捕,骨子里透出敬畏。

“为何盘桓府外,逗留不去?”

纪渊喝问道。

“小的……生前滥赌到倾家荡产,最后被追债的打手群殴而死。

胸中含了一口怨气,深恨自己手气不佳,方才落到这步田地,所以化为衰鬼。

专门寻那些落魄之人,不仅馋他们的阳气,还会吸食霉运、灾气。”

那小鬼声音颤抖,老实交待道。

“昨晚无意间游荡到老爷的府邸之外,是因为感觉有一股莫大的霉运,好似乌云盖顶……一时被蒙蔽住了。”

纪渊眼眸微眯,他的气运变化竟然把衰鬼都给吸引过来。

这岂不是侧面说明,自己最近真有可能倒大霉?

思忖片刻,再次内观。

只见头顶三寸之处,那团磨盘大小的浓烈气数色泽更深。

恰如血墨翻涌,聚成灾劫之气。

好家伙!

这已经属于喝凉水都塞牙的老倒霉蛋了。

“没道理啊。”

纪渊深感疑惑。

他扫荡三帮、擒拿罗龙。勾搭秦千户,交好指挥使。

如今乃北镇抚司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明明气势正猛,风头正劲。

日后仕途坦荡,前程无限。

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惹霉运?

定是有人暗算自己!

“你这厮觉得老爷我印堂发青,灾气透顶?”

纪渊佯装发怒,吓得那只衰鬼更加胆战心惊。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犹犹豫豫道:

“不敢欺瞒游神老爷,小的见过逢赌必输的烂人、屡次不中的穷酸、落魄潦倒的穷汉……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有老爷你这股霉运!”

“呔!腌臜东西!休得辱没九爷!”

安善仁不晓得其中内情,还以为衰鬼拐弯抹角咒骂纪渊,大怒道。

“无妨,且让它说。”

纪渊换儒雅随和的神色、语气,好声问道:

“你既是一只倒霉鬼,对于霉运、灾气再敏感不过,可看得出源头所在?”

他仔细端详头顶的气数,发现那团血墨翻涌。

好似乌云酝酿风雷,隐隐显得可怖。

霉运正在积蓄,所以才没有显露端倪,让自己觉察到不对之处。

“小的本领薄弱,只瞧得出游神老爷是被凶鬼缠,应当离得不远……就在宅邸附近。

游神老爷若要捉拿它,大可以等到丑时三刻,阴气不盛、阳气不烈的时候,凭一双法眼,当有很大机会。”

死相凄惨的衰鬼一五一十说得明白,毕竟是游神老爷当面发问,哪里敢有半分隐瞒。

凶鬼?

就在附近?

丑时?

纪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一边命安老头把小鬼收入地龛,一边动用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探查提及自己名姓的密谋之音。

半柱香后,果然毫无所获。

那股浓郁灵性化为的天眼,四下扫动一阵,也没有窥见任何阴气痕迹。

“倒是经验老辣,懂得藏形匿迹,躲开探查。”

纪渊并不意外,倘若真是练气士施法下咒,没那么容易觉察出来。

“陈伯,你叫府中家丁架一口铁锅,烧热下油。”

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决心今夜丑时捉鬼。

“好的,我这就去办。”

门外的管家一头雾水。

架铁锅烧热油?

渊少爷这是要炸什么东西?

……

……

是夜,丑时两刻。

浓墨般的天幕笼罩四合,难以计数的阴魂茫然游荡。

一头书生模样的气鬼驾风而走,穿墙过壁,轻松自在。

时不时张嘴一吸,直接吃掉几道还未孕育灵智的小鬼,发出阴森怪笑。

这般凶戾气焰,骇得那些游魂惊慌逃散。

“大通坊,青龙渠,纪家宅。”

气鬼牢记自家主人的交待,奔着目标而去。

所谓五鬼搬运,说白了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借鬼神无形无迹之能,于一夜之间搬空粮仓、地窖。

好让人防不胜防,毫无察觉。

至于搬走气数,也是类似的法子。

“那纪九郎的武功精深,气血强盛,寻常游魂确实靠近不得。

可俺有食气之能,隔着屋子就能嗅到那团浓烈气数的味道,偷偷啃两口,他又如何晓得?真真是妙极!”

气鬼好似一缕烟气,倏然飘入那座官气护佑的宽阔府邸。

它仿佛熟门熟路。

宅子里头独独那间正厢房,有五色光华聚成祥云,再是醒目不过。

“咦,今晚居然换了地方?定是寻哪个丫鬟、婢女快活去了!好,看俺怎么搬走你的气数,让你倒霉透顶,诸事不顺!”

书生模样的气鬼发出阴笑,嘿了一声,飞快地赶去。

只见是一方泥土夯实的开阔演武场,两面摆着十八般兵器,练力的石球、石锁、石碾子。

中间架着一口好大的油锅,底下烧起烈烈柴火。

热油翻涌,噼啪作响。

十几步之外,摆放一把黄花梨木靠椅,其端坐白蟒飞鱼服的冷厉少年。

“不好!”

气鬼乃是生魂炼制,行动、灵智如常人一般,远比普通游魂反应快捷。

它一进入这方演武场,撞到那道淡漠的眸光,便就心下大惊。

“这个泥腿子竟能看到俺!那气息……分明是阴世的官差!遭了遭了,快走快走!”

“晚了!”

感到阴风扑面,纪渊眉心印堂开出天眼。

浓郁灵性化作金光直直射出,照见那头气鬼的行迹。

他低喝一声,原本坐在靠椅的挺拔身形,恍如一抹流风,倏然卷过百步见方的夯实大坪。

当“晚”字响起,人已不见。

等“了”字落下,纪渊的五指张开,仿佛天罗地网,猛然盖住那条气鬼魂体!

【云龙风虎】的青色命数,加独门的轻身功法,其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这泥腿子怎么抓得住俺……”

气鬼惊骇之余,连忙张开一吐,化为黑雾扑向纪渊。

与此同时,再顺势引动气数当中的霉运。

“让你崴个脚,跌个跤!摔一记狠的!”

气鬼形体如一道虚无灰烟,极淡极薄。

只需半个弹指,便能从收拢的五指钻出。

“妄想撼动我的气数!”

纪渊早已命格成就,自然不会被几分霉运轻易伤到。

十五条命数大放光芒,引动【武曲骑龙】之相,将那团黑雾驱散开来。

嘭!

五指合拢。

大气被捏出爆鸣之声。

纪渊横空而起,惊若游龙,用力攥住那条欲要逃走的气鬼。

好似风龙环绕周身,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弯弓弹射,“唰”的一下落到那张宽大座椅。

这一动一静,飘逸绝伦,只留下数道残影。

“便是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妄图暗中加害于我?”

纪渊此时请神身,用手拿住这头气鬼魂体毫无问题。

“你主子在哪儿?”

气鬼几次变幻,却始终挣脱不出。

感受那股威势深重的阴世气息,它不由地颤颤发抖,这人怎么跟阴司扯关系?

“俺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很好,够硬气!”

纪渊眉心印堂的灵性金光,牢牢禁锢这头气鬼。

魂体之中的凶气、血气浓重,比安老头要强出数筹。

都已经凝聚形貌,宛如活人了,显然层次不低。

“传闻阴司里头,凡是罪孽深重之人,死后必须走一遭刀山,下一轮油锅。

你看,本大人给你备好了。”

纪渊用左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掌心拉出一道口子,抹殷红血色。

撕拉!

刀光一闪。

那书生模样的气鬼便断了一条“手臂”。

“安老头,快把它送下油锅,裹一层面包糠,来回炸两道,正好给你做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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