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有眼不识太山,冲撞了百户。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恕这一次!”

见到大势已去,噗通一声,周笑双腿弯曲,重重砸在石板。

以他堂堂盐帮龙头、天京白道魁首、换血三境武者的身份。

当众给一个正六品的百户赔礼道歉,下跪认错。

这要传扬出去, 恐怕以后颜面扫地,彻底沦为江湖笑柄。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周帮主前倨而后恭,倒是有些好笑。”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即便周笑请出半步气海的盐帮大供奉,压制全场的时候,他心中依旧是波澜不惊。

秦无垢坐到千户之位,巡狩东海, 镇守一地。

其斗阵厮杀的手段与经验, 绝非这些江湖人可以相比。

莫说同等境界较量,即便那位盐帮大供奉只差半只脚,就可踏入四境。

照样一招落败,下场凄惨。

还是那句话,除非位列真统,亦或者有宗师坐镇。

否则江湖势力面对朝廷官府,很难挺得直腰杆。

“周某愿意束手就擒,伏法认罪。

只求百户大发善心网开一面,留我与众位兄弟一条生路。”

周笑以头抢地,额头血流如注。

彷如脊梁断折一般,再无之前的威严神气。

唐怒目眦欲裂,好似受到奇耻大辱。

底下的帮众, 更是面色赤红,怒火盈胸。

恨不得与这些官府走狗拼了!

“唐帮主怎么看?江湖人人都说,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周帮主很识时务,已经晓得北衙厉害,你又待如何?”

纪渊并不理会老实服软的周笑,反而嘴角含笑望向拄剑而立的唐怒。

后者怒发冲冠,脸皮抽动大喝一声道:

“大哥!你我风里雨里都闯荡过来,难道要栽在这个狗官……”

“哼!”

秦无垢衣角翻飞,似是大为不快。

手腕轻轻一抖,直接把银枪挑起的灰袍人震下。

犹如蓄力的炮弹般,轰然砸出一个大坑。

灰袍人如死狗也似,落在唐怒面前。

肉身像一口破烂布袋,精血不断流失。

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他望着那位盐帮大供奉,好似被掐住喉咙,话音戛然而止。

“纪百户,你适才所言,本千户甚是欣赏,乌合之众也敢翻天!”

秦无垢立于高处,眸中寒意比之银枪更盛,淡淡道:

“这些腌臜货色恃之以强,凌之以弱, 实乃毫无胆气的鼠辈。

见民则欺, 见官则畏,却自诩好汉, 视我等为鹰犬,何其可笑!”

银枪如怒蛟昂首,迸发强绝气机,撕扯大片白浪。

这位女子千户居高临下,傲然俯视。

竟然以换血三境之身,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那袭金翅大鹏袍烈烈滚荡,紧贴于如雪肌肤,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秦千户不愧曾是有望宗师的天骄种,武学积蓄之深厚,简直难以想象。

她的暴雨梨花枪,乃敖夫人的绝学!

那门盘龙探爪八大势,更是敖指挥的成名武功!

两种杀伐武功,皆能学得精深,逼近大圆满,可见天资。

再有黑龙台的诸般资粮供养……难怪能轻易击败半步气海的盐帮供奉。”

纪渊深吸一口气,看向秦无垢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乌发雪肤的窈窕身形,好似一碗香软可口的白米饭,让人情不自禁想扒拉两下。

“唐老弟,你且收一收倔性子吧。

如今势必人强,何必再硬撑这口气。”

周笑惨然一笑,不由劝说道。

唐怒额头青筋跳动,两眼几欲喷火。

心中直有一万个不服,右手握住的燎原阔剑兀自嗡鸣不已。

“不知死活。”

秦无垢眉毛一扬,二话不说抡动大枪,划出浑圆的轨迹。

轰隆!

声如雷霆!

银枪爆发炽烈亮光,猛然往下一砸,好似怒蛟择人欲噬!

“暴雨梨花……”

唐怒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反手拔起宽如门板的巨剑,用力向一横。

此招名为“举火燎天”,乃燎原剑法之中威力最强的一式!

滚滚气血透发皮膜,灌注剑身。

犹如粘稠的赤焰攀附,磅礴的热力似洪流喷薄。

即便相隔数十步,都能感受到那股炙热之意。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秦无垢眸光淡漠,汹涌内气窜动四肢百骸。

因为龙子血脉的加持,近乎无穷无尽的可怖气力充盈于高挑身姿。

她右掌握住的银亮长枪快如崩雷、重若千钧,硬生生抽爆空气。

哗!

一道道白浪浮现!

好似惊涛升腾拍打而下!

唐怒倾尽全力,双手握住燎原剑。

势如猛火,焚烧天穹!

铛!

金铁交击!

迸出霹雳巨响!

几乎将众人耳膜震破!

嗤嗤嗤——

狂猛的音浪撕扯气流,泛起大片涟漪。

仿佛飓风过境,飞沙走石。

似李严、裴途这等层次不高的一境武者,险些被掀得人仰马翻,纷纷撤远后退。

“秦千户的气血、气力,比起我的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也不遑多让了。

看来此前在金风细雨楼的交手,她应该略有放水,并未认真对待。”

纪渊勒住缰绳,跨坐于呼雷豹马背,眸光微微收缩,将秦无垢和唐怒的招式变化看得分明。

前者使枪,劲力刚猛霸道,好似攻城巨锤。

后者用刀,内气沉凝不动,犹如坚固雄城。

这刀枪甫一碰撞,石板铺就的宽厚地面,倏地抖了一抖,扬起大片的灰尘。

整个胡同巷子都要垮塌一样!

“好霸道的女子……”

唐怒感到剧痛,虎口瞬间被撕开,洒出滚烫的热血。

秦无垢那杆怒蛟般的大枪横扫,发出弓弦崩弹的沉闷雷音。

那口燎原巨剑嗡嗡颤动,搅得虚空泛起如水波纹。

唐怒右臂一沉,整個身子矮了一截。

以他换血五次的强壮筋骨,竟是吃不住这一枪的刚烈力道。

“跪下!”谷荟

秦无垢眸子冷冽,厉声喝道。

压在燎原剑的怒蛟大枪再出三分力,震得大气爆鸣,

唐怒面皮狂跳,精铁浇铸似的粗黑手臂悍然扭曲。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端的骇人。

高大威猛的彪悍身躯,硬生生被砸进地底。

那口江湖有名的燎原剑缺口遍布,几欲碎裂。

“若再有人冥顽不灵,便是这般下场。”

秦无垢挺身而立,凤眸含煞。

掌中的大枪发如奔雷,收似电光,直直地插进石板。

夜风乍起,吹起玉冠束起的三千青丝。

旋即,盐帮、漕帮的刀斧手,乃至于隐于其间的几位分舵主。

各个面如死灰,放下兵刃,再无半分与朝廷对抗的心思。

刀剑坠地,叮咚、啷当之声不绝于耳。

“千户好威严。”

纪渊抱拳赞道。

不知北衙巡狩的千户、百户,是否都如此杀伐决断,骄横凌厉!

“纪百户亦是不差,镇得住这乱糟糟的场子。”

秦无垢眼中浮现欣赏之色,她本无意掺和江湖恩怨。

晓得盐帮、漕帮的为恶良多后,这才起了整治的心思。

但若无纪渊的步步为营,拱火设局,哪能名正言顺将其一网打尽。

拿了这两位龙头,再扫掉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自是不在话下。

“周帮主认罪,唐帮主伏法。”

纪渊右手按住绣春刀,瞥向默不作声的何云愁与雷隼二人,轻笑道:

“两位堂主准备怎么应对?是先礼后兵?还是开门见山?”

身高九尺魁梧过人的雷隼脸皮抖动,盐、漕两帮三位高手,顷刻间一死一伤。

他自问武功也就与燎原剑唐怒相差仿佛,真要对霸道无匹的秦无垢,胜算渺茫。

“我霹雳堂一向听从执法堂的调遣,何二哥,你且拿个主意。”

念头电闪之间,雷隼眉头紧皱,果断将这个极有可能送命的问题抛给何云愁。

“小人多嘴问一句,北镇抚司的两位大人,捉拿我等是为了什么?”

何云愁罕见地心神不宁,低头问道。

他自忖出入黑龙台,南北衙门的指挥使也决计不会识破自己的身份。

可端坐马背的年轻百户,正是接连看穿孤弘子、余东来肉身鼎炉破绽的纪渊。

莫非……我已经暴露?

这个纪百户是冲着我来的?

何云愁疑虑丛生。

恨不得燃起一柱神魂香。

求问远在招摇山的清宝天尊。

“既是替天行道,也是替民行罚,何堂主满意否?”

纪渊眸光幽深,藏住一切杂念、心绪。

此人并非肉身鼎炉,却有一道【奇士门徒】的青色命数。

这代表何云愁作为域外邪神的爪牙,其身份地位要远胜于孤弘子和余东来。

极可能是潜藏天京的“魍”。

“周老大和唐老大的靠山是户部,不瞒两位大人,三分半堂的新靠山是兵部。”

何云愁声音微冷,不见多少慌乱之色。

“就在昨日,何某已经将拜帖送到五军都督府,经过一位四品武官的好心引见,有幸与谭文鹰大都督短暂一晤。”

秦无垢娥眉微蹙,正欲动手的念头被打消干净。

六部之中,唯兵部掌权最重。

甚至有人将之称为,景朝第七座真统。

里面群英汇聚,天骄辈出。

不知集齐多少兵家种子,未来的大材。

远一些的,有宗平南、谭文鹰。

近一点的,有姜赢武和王中道。

底蕴之深厚,门生之广阔,比之号称“天官”的吏部还要强出半分。

“何云愁,三分半堂落到你手里,反倒蒸蒸日。

以前苏孟的靠山不过是礼部尚书宋岱,现在却攀附到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给兵部当看门护院的家犬,更有出息了。”

秦无垢心里明白轻重,扳掉依靠户部的周笑和唐怒。

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师出有名,并不会闹得很大。

但触怒兵部,开罪位高权重的谭文鹰大都督,后果绝对更严重。

“秦千户说笑,江湖中人总要为自己找个好主子。”

何云愁眼睑低垂,冷淡以对。

“你留苏孟一条命,本千户也给你一条活路,不再追究三分半堂,如何?”

秦无垢胸中煞气稍弱几分,她先是瞧了一眼纪渊。

似是询问意见,尔后再提出要求。

“秦千户这是什么话?苏孟乃我结拜大哥,手足兄弟。

对我有过命的交情,我又怎会伤他分毫。”

何云愁眼神微微一凝,莫名松了一口气。

倘若这场风波只是因为苏孟引起,那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用余光扫向纪渊,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

开始吩咐手下的两名小旗,押送盐帮、漕帮的众人。

“哼,本千户早就跟苏孟说过,你这人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位居人下,迟早要反噬。

可惜他满脑子江湖义气,偏信兄弟,才落得这个下场。”

秦无垢别过脸去,极为隐晦与纪渊换过眼神,拂袖道:

“看在琴心的份,本千户救他一次,此后三分半堂内斗恩怨,北衙不会掺和。”

纪渊颔首以对,声音淡淡道:

“不过规矩还是要守,北衙兴师动众,只抓盐帮、漕帮,却不动三分半堂。

让外人知道,恐怕以为咱们之间有什么勾结。

所以,麻烦何堂主和雷堂主屈尊降贵,往衙门走一趟。”

何云愁心头“咯噔”跳了一下,摇头道:

“俗话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我等到了北镇抚司,岂非成了两位大人砧板的鱼肉,任由宰割。”

纪渊颇为不耐,保持眉宇间的桀骜之色,张口呵斥道:

“何堂主休要得寸进尺,若非看在谭文鹰大都督的面子,早就把你当场擒拿。

钉穿琵琶骨,拖入诏狱拷问了!

继续讨价还价,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纪某翻脸无情!”

何云愁沉吟片刻,那双冷漠的眸子,深深望向端坐不动的年轻百户。

他竭尽全力察言观色,好似想要从中窥出几分端倪。

气血流动、心绪变化、杂念起伏……都很正常。

“二哥,无非是进一趟北镇抚司衙门,有什么大不了。”

雷隼忍不住插话道。

“就算他们真对咱们不利,难道罗龙会坐视不理么?

须知道,三分半堂库房里的大笔银子。

没有你我的钥匙,任谁都打不开。”

后面半截话,雷隼压低声音,悄悄说与何云愁。

“既然如此,两位大人盛情相邀,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走这一遭了。”

何云愁抖动衣袍,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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