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夜色最浓重的时刻。远东海域,鞑靼海峡,萨哈林岛,波罗奈斯克港。

一艘名为海狗号的中型苏制破冰船,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划开了坚硬的冰棱,缓缓的驶离了港口。

“处长,东京急电。”船舱里,年轻干练的克格勃探员伊万,手里拿着一张新鲜出炉的电文,快步走到娜塔莎跟前。

“嘶~”一目十行的看完电文,娜塔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卫斯理他到底想干什么?间隔还不到12小时,又是近百条人命,行为如此激进,他这是要跟整个东瀛全面开战,一人敌国吗?艹!”因为过于激动,一贯冰山的娜塔莎都忍不住爆了粗口,伊万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处长,卫斯理先生跟三井家内搜队交战的场所,是咱们位于东京的安全屋,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咱们?”娜塔莎本来的火气就大的不得了,闻言顿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呵斥道:“废话,你说话前过过脑子行不行?咱们跟东瀛内务省原来关系就谈不上融洽,是敌非友。至于三井家,面对已经杀疯的卫斯理,现在还没空找咱们麻烦吗?牵连不牵连的,又能怎样?”

“呃~是,是,部长你教训的是。”伊万被暴怒的娜塔莎一顿疯狂输出,怼的臊眉耷眼,满肚子的话也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再说了。

“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扯了扯衣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过分了,娜塔莎压下暴躁的情绪,声音闷闷的解释道:“电文里说,横滨安全屋已经彻底被焚毁,想必是卫斯理有意帮咱们遮掩证据。以他的老道经验,必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所以,这件事暂时应该不会牵连到我们。”有了台阶,伊万也不傻,连忙就坡下驴:“是,之前是我考虑的不够全面,处长,那咱么是否还按原定计划,在东瀛本岛津轻海峡的青森港登陆?”

“不行。”娜塔莎几乎是想都没想,果断的摇头否定了。现在的东瀛,虽然明面上只是东京城戒严了,可事实上,所有的进出口岸全都被严格管控了。

尤其是她们搭乘的这艘海狗破冰船,隶属于毛熊,虽然有官方的正规的手续,是受雇去东瀛近海破冰。

但是眼下的情势下,抵达东瀛本岛的时候,必然会受到极其严格的排查。

如此极其敏感的时期,娜塔莎可不想也不能露相,届时就是黄泥落裤裆,后患无穷。

伊万暗暗的松了口气:“那处长,咱们怎么调整行程?”娜塔莎走到墙边的海图上查看了一下,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很快就有了决断。

“伊万,你提前准备好橡皮艇,并且控制好船速,务必确保咱们路过宗谷海峡的时候是黑天,咱们在北海道的稚内港登陆。”劝谏的目的达成,伊万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是,我知道了,处长,我这就去安排。”与此同时,横滨,被无数军警团团围住的久良岐公园案发现场。

三井大少爷刚刚发了一通火气之后,结果吃了颗软钉子,只能无能狂怒,此刻已经气哼哼的离开了。

不过,石黑垣成却一反常态的留在了现场,正窝在汽车里抽烟,闭目眼神。

按照内务省正常的工作流程,他现在应该立刻返回总部向内务大臣汇报情况,同时召集精兵强将,汇集各处的信息,居中调度指挥。

石黑垣成是条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尽最大的可能性拖延,死活也不跟煞神照面。

他的如意算盘是,直到三井家和煞神这两个怪物彻底分出胜负之后,他们内务省再跳出来收尾。

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石黑垣成能想到的,最优化的处理方案。

“老板,现场已经基本清理完毕,尸体也都运走了,这是我刚刚拟好的新闻稿,请您过目。”一个魁梧干练,眼睛狭长的中年人,快步走到他的座驾跟前,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了石黑垣成。

从称呼和相处模式上,不难看出,这个人跟石黑桓成非常熟稔。果然,看见这个男人,石黑垣成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是他的最得力也是最信赖的手下,第2课课长柴崎五郎,才刚刚从山梨县连夜赶到的。

此刻,公园方向燃起了冲天大火,映照的石黑垣成的神色阴晴不定,声音也异常阴沉:“柴崎,今天的风很大,火势没问题吧?”杜蔚国造成的场面实在是太惨烈了,尤其是被他用阔剑地雷炸成碎肉的那几十具尸体,用铁锹都铲不干净。

久良岐公园是公众场所,为了在天亮前彻底毁灭证据,防止吓坏民众,没办法,只能把现场一把火烧了。

柴崎五郎扭头看了一眼火场,他的语气非常沉稳,近乎冷酷:“嗯,肯定没问题,火势是消防队亲自实施控制的,已经提前做好了隔离带。”专门负责灭火的消防队居然亲自纵火,还是为了替杀人凶手消弭证据,听起来简直荒唐到离谱,可这往往就是世界的真相。

“那就好。”石黑垣成点了点头,这才低头看向了他准备的新闻稿,不过刚看了一眼,眉头就又再次皱了起来,语气也略带不满:“煤气管道泄露导致的连环爆炸还有大火?柴崎,你觉得这理由能行?公园里哪有煤气管道?”柴崎五郎却点点头,语气非常笃定:“能行,老板,事情的真相,够资格的大佬们都能调查清楚,所以咱们编什么理由他们都不会在乎。至于普通民众,他们没必要也不可能知道真相,这个理由虽然略显牵强,但也说的过去,没人会较真的。”

“呼~”石黑垣成长出了一口浊气,面色稍霁,不过他的语气依然有些凝重:“那些麻烦的媒体呢?他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怎么办?”

“呵~”柴崎五郎撇嘴冷笑,语气中满是揶揄:“老板,您是不是忘了,三井家可是暗中掌控了读卖,朝日,今日这三大报社的大部分股权。变相来说,他们已经控制了全东瀛的所有主流喉舌,哪里还有什么麻烦的媒体?”

“呵呵呵~”一听这话,石黑垣成下意识的捋了捋自己稀疏的发际线,摇摇头,自嘲的笑了。

“没错,我倒是忘了这个,多少有点操闲心了,看起来我是真的老了。”此刻,远处的天边已经亮起微弱的晨曦,石黑垣成随手放下新闻稿,拍了拍柴崎五郎的肩膀:“天都快亮了,折腾了整晚,肚子饿了,柴崎,咱们去街上吃碗热腾腾的拉面怎么样?”柴崎五郎挑了挑扫帚似的浓眉:“老板,这么大的场面,您确定不需要赶紧返回总部,第一时间向内外大臣汇报吗?”

“切~”石黑垣成嗤了一声,自顾自的发动汽车,答非所问,语气也变得有些饶有深意:“柴崎,你信不信?咱们这位敬爱的内务大臣阁下,今天必然会旧病发作,甚至大概率会卧床不起,无法视事。”柴崎五郎秒懂,点点头,语气里满是嘲讽:“也是,前参议长松本翔太尸骨未寒,内务大臣阁下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必然不想步了这位前辈的后尘。”话音略顿,柴崎五郎突然话锋一转:“煞神凶威滔天,无法无天,老板,你就不怕吗?要知道,高桥部长也是被他~~”从俩人的对话来看,确实关系十分紧密,近乎无话不谈,连如此禁忌的话题都可以开诚布公。

“呵,怎么不怕?末子今年才刚上国中,我可不想死。”末子是石黑桓成老来得子的女儿,异常宠溺,一听这话,柴崎五郎的冰冷的面部轮廓也不由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部长,您想拖延时间,坐山观虎斗?等他们双方彻底分出胜负之后再收拾残局?”石黑桓成没有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错,柴崎,还是你最懂我,所以,咱们现在去吃面,吃得久一点,嗯,对了,我还要喝一杯!”这特么就是明目张胆的的摆烂了,柴崎五郎看了他一眼,有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其实心里很高兴,这位上司兼老友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明哲保人。

清晨6点,天才蒙蒙亮,距离久良岐花园大概10几条街,足足3公里外的街边。

一家才刚刚开门营业,门面有点简陋,毫不起眼的拉面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石黑桓成和柴崎五郎两人对面而坐,一边嘬着面,一边悠闲的对酌。

大清早,天都没亮,两个手眼通天,跺跺脚整个东瀛都的抖三抖的大佬,却窝在不知名的街边小店吃面就酒,也是没谁了。

“叮铃~”拉面店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彻骨的冷风,裹着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

石黑桓成他们俩坐在离门最远,离窗最近的位置,身体时刻保持着侧对店门的姿势。

这是多年刀头舔血的特工生活养成的下意识防备习惯,视野开阔,可以随时监视全场,靠近撤退路线。

听见动静,他们都下意识的扭头看了过去,随即几乎同时瞳孔猛然缩成针尖,身体僵直,冷汗爆出。

能让他们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来人自然是杜蔚国。杜蔚国却是面无表情,双手抄兜,径直走到他们的桌前坐下,还大喇喇朝老板招呼了一声:“豚骨拉面,三碗,都要特大份,每碗都加肉。”

“嗨,嗨,客人请您稍等。”遇见大客户了,面店老板笑得见眉不见眼,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

点完面,杜蔚国扭头看着面前瞠目结舌,如临大敌的俩人,嘴角扬起,语气揶揄的调侃道:“怎么?你们应该认识我吧?算了,还是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卫斯理,外号煞神,昨晚久良岐花园的近百条人命,全都是我杀的。”说到这里,杜蔚国还拿起桌上的一只空杯,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满了烧酒,浅浅的酌了一口,皱眉咂了咂嘴。

“啧,这烧酒可不咋的,比百年孤独可差远了,你们都是内务部的高官,怎么,这是与民同乐吗?”石黑桓成他们此刻脑瓜子嗡嗡的,都没答话,杜蔚国放下酒杯,抬眼扫了石黑桓成一眼,语气揶揄:“对了,你们不赶紧搜捕我,却躲在这里喝酒,怎么?怕死?”对上杜蔚国的眼神,石黑桓成忍不住抹了抹汗水,强撑镇定,才刚要说话,柴崎五郎就抢先发问道:“卫斯理先生,您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不过总体还算冷静,杜蔚国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语气依然戏谑:“嗯,你不错,是个非常称职的好属下,知道帮上司主动挡刀,让我猜猜看。你们之所以窝在这里,故意拖延时间不作为,是在等我和三井家分出最终的胜负,坐收渔翁之利?”被叫破心事,石黑和柴崎同时虎躯一震,冷汗如雨,杜蔚国却依然面带笑容,自顾自的说着:“非常明智的选择,不过现在有个非常挠头的问题。”

“什么问题?”柴崎五郎鬼使神差般的张口问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过已经晚了。

杜蔚国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表情似笑非笑:“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不知道三井家的命门在哪里?我想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这个闹剧,可是我却找不到关窍。”在场的都是经年的老狐狸,自然全都秒懂了杜蔚国的意思。

石黑桓成顿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嘴干舌燥,而柴崎五郎震惊的身体都抖了起来,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开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时,正好拉面店老板用托盘端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放在杜蔚国的面前。

“味道闻着很香,用料也挺扎实,不错。”看着堆得如同肉山一样的三个大海碗,杜蔚国抽了抽鼻子,竖起大拇指,对着老板赞扬了一句。

“谢谢,谢谢夸奖,客人,请您慢用。”老板笑着客气了一句,随即快速的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也是个有眼色的,他心里清楚这桌的几位客人气质凛冽,都不是一般人,离得越远越好。

杜蔚国先是浅喝了一口奶白色的大骨面汤,随即又挑起面条尝了一口,味道虽然谈不上惊艳,不过也还不错,说得过去。

“你们也不用着急回答,趁着我吃面的时间,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甚至还可以商量一下也行。”杜蔚国轻轻的趸了趸筷子,语气随意的交待了一句,随即就埋下头,开始不管不顾的大口嘬面了。

他这就叫有恃无恐,眼前这两个家伙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特勤,但是对他却毫无威胁。

同时,杜蔚国这还叫以势压人,强按牛头硬喝水。愿意跟他合作,自然是皆大欢喜,相安无事,只要不合作,现在,立刻,马上就得死。

这家小店的用料确实蛮扎实的,连汤带面,外加额外加的大肉,三碗面条足有2斤多。

这么大的分量,杜蔚国却只用了区区3分钟就吃得干干净净,他这根本都不算吃了,简直是顺着嗓子眼里往里倒了。

“嗝~”杜蔚国打了个悠长的饱嗝,慢条斯理的点了根烟,语气也是懒洋洋的:“好了,面也吃完了,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这次,柴崎五郎才刚要张嘴,就被石黑桓成按住了胳膊,微微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抢先开口道:“卫斯理先生,三井家的现任家主叫三井上磬,已经多年卧床不起,他现在东京千代田区,青叶山府邸。他的唯一独子叫三井泷泽,大概1小时前,刚刚从久良岐公园现场离开,应该也去了青叶山。”石黑桓成说话的时候,嗓子哑的厉害,犹如刀刮锅底一样晦涩难听。

他这段话不算太长,但是每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几乎抽空了他的脊梁以及全部力气。

柴崎五郎扭头,眼珠子都快吐出眼眶了,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石黑桓成。

他不敢相信,石黑居然如此果决,轻易,甚至草率的,就把三井家的隐秘泄露出去,而且还说得如此详尽,一点隐瞒都没有。

石黑桓成坦然的与他对视,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柴崎,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死,我们根本也没得选。”杜蔚国笑了,缓缓的呼出烟气,对着石黑桓成竖起大拇指:“聪明,不愧能坐稳内务省高官的位置,对了,你叫什么?”石黑桓成此刻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毫不隐瞒,老老实实的回道:“石黑桓成,我是内务省第二部部长。”杜蔚国欠身,离得他近了些,按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犹如恶魔低语一般:“石黑桓成,24小时之内,三井上磬这一脉必然彻底死绝,高端战力也会一扫而空,剩下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如遭雷击,一听这话,他和柴崎五郎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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