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第二十五章 分手(下)

作者:金十四钗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3-08-27 23:58:59

访谈节目换了一个较小的演播厅,录制排场依然不小,在场观众依然热情。但不得要领地模仿骆优之后,刑鸣还没跟胡石银聊上几句,自己就乱了阵脚。一宿的准备完全付诸东流,若说以前过招,他与骆优还算互有胜负,但这回录影便毫不客气地将他打回原形。他明显不如骆优,甚至不如庄蕾。庄蕾也曾主持过访谈节目,她将那种她擅长的、绵里藏针的风格发挥至极,尽拣嘉宾最柔软薄弱的地方下刀子,所有受访者都是笑着来哭着回去,以前的观众似乎特别容易被眼泪所打动,她的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

节目录了超过四个小时,按说一般主持人都该越录越熟练,刑鸣反倒越录越不在状态。他的犀利不见了、老练丧失了,机灵的包袱一个没抖出来,整个访谈过程死气沉沉。甚至访谈还没结束,他就公然叫停,起身对着一众工作人员与现场观众说:“我出去冷静一下。”

刑鸣再踏进演播室的时候,胡石银带来的一伙人早就怒冲冲地走了。一个本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男人,能来接受采访已经给足了面子,时间不能任由别人这么浪费。

为了这次访谈顺利,苏清华特地拉下老脸,请来台里一个牛人。这人担任过多档金牌访谈节目的制片人,更是主持人们的形象顾问,常常一眼便知问题所在,三言两语便能化腐朽为神奇。他望着刑鸣摇了摇头,拍着刑鸣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小伙子谈恋爱了,也得匀点心思出来,放在工作上。”

外头的天一下子暗得厉害,厚重的云层如墨般泼过来,迅速将天边余光蚕食殆尽。在演播厅折腾了大半天,刑鸣体力濒临透支,一双眼皮困得直磕架,没赶得及出门,又被苏清华堵在演播室里教育,说他非是能力不够,而是明明白白心不在焉,犯了藐视观众的大忌。

苏清华骂得很凶,全然不顾还有工作人员在场,一点不给徒弟留面子。刑鸣知道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望着师父那张怒己不争的脸,不争不辩,虚心接受批评。

受完教育离开演播室,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老林来接刑鸣回虞仲夜的别墅,人上车以后多嘴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看林主播。

到了医院,老林也很意外,身为妻子的庄蕾没露面,病房里却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骆优,一个是虞仲夜。应该也是得到消息以后,匆忙从美国赶回来的。虞仲夜蹙着眉,抿着唇,瞧着面容冷淡疲倦,但隐隐又有两三分情深款款的意思。骆优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明明才两天不见,倒像是故友久别重逢。刑鸣完全视骆优如无物,只直着眼睛盯着虞仲夜,他手心微汗,呼吸急促,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怦怦”地撞上胸腔。

虞仲夜看了刑鸣一眼,对跟在他身后的老林说:“你送小刑回去。”

“我……就来看看……”刑鸣强行解释,脖子一低,就往病房里钻。确实就想看看林思泉。他这一整天都有那么点难以自圆其说的恍惚,就怕这人已经死了——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生猛新鲜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死就死呢。

刑鸣还没跨进病房,便结结实实地一头撞进虞仲夜的怀里。他仰起脸,一双眼迷瞪瞪、雾蒙蒙地望着对方。

虞仲夜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刑鸣本想回自己租住的地方,但老林劝他,说虞叔肯定是要他在家里等着。刑鸣略一计量思忖,“嗯”了一声。他扭头,把脸面向车窗。

老林正在听调频,广播频道也隶属于明珠台,刑鸣在一年前明珠台台庆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些电台主播,有些确实其貌不扬,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但有些只是欠缺登上荧幕的运气。台庆合影时电台主播们排在最后或者最边上,个矮的那些非得拼命踮着脚尖才能避免自己被人头淹没,众星拱月的庄蕾站在舞台中央,她的新婚丈夫林思泉站在她的身后。一对璧人,羡煞旁人。

每个人都在笑。有些人春风得意,喜上眉梢,有些人强颜欢笑,以盼领导垂青,以求十亿观众能够惊鸿一瞥。

刑鸣不在他们之中。

当时他还是一个自己放弃娱乐主播地位的出镜记者,只有资格坐在台下。他胸中燃着一把不甘服输的火,一边暗暗向自己许诺,明年,明年万众瞩目的就会是我;一边提醒自己,无聊的时候只要鼓掌,那就对了。

驾驶座上的老林说:“是酒总会飘香,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些话都他妈是唬人的。干你们这行的,光有好嗓子好皮囊远远不够,还得有人慧眼识珠。这点上,你和林主播比他们幸运多了。”

刑鸣心里不服气,“哼”了一声,仍别着脸看窗外。这一带是果儿与漂们最常混迹的地方。后者是刑鸣最不能理解的一类人。北漂也好,横漂也罢,一百个里头能扎根下一个就不容易了,多数人漂着漂着就忘了初衷,失了方向。

不夜城有不夜城的好处,子夜时分,街边依然霓虹闪烁,如同隔岸花影,一群怀揣梦想而来的青年又哭又闹,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梦想?做春秋大梦去吧。

刑鸣站在卧室那面落地玻璃前,窗上倒映着一张年轻却特别厌倦的脸。任屋里人哭哭笑笑,出丑丢脸,这面“镜子”都冷眼旁观。他对它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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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林思泉是不是也这样想?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有人推门进屋的声音。

“你前脚离开,媒体就蜂拥来了。”虞仲夜开口,还真是声如其人,华美得不带人气,冰冷得不近人情,“小林的事情跟你没一点关系。别把自己扯进去,也别自找不痛快。”

刑鸣转过脸,静静望着眼前的男人。

虞仲夜朝刑鸣走近。他的眼神慢慢松懈,脸色也缓和一些,他将衬衣扣子一粒粒解开,唇边浮现出暧昧而模糊的笑容:“好了。宝贝,过来。”

但刑鸣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对视之后,忽地冲对方莞尔一笑,他说:“我带了一个女孩子来台里,我想回归正常的生活。”

“你想试就试试吧。”虞仲夜竟完全无动于衷。他的脸上倦意明显,嘴角不屑地翘了翘,像打发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轻描淡写,“是不是那个小李医生?她现在应该已经留院了吧。”

刑鸣突然懂了。孙猴子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到底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李梦圆留院了,庄蕾稳坐明珠一姐多年,归根结底,他与林思泉在这个男人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以色侍人的贱胚,都是任凭摆布的玩物。万岁爷被伺候满意了就大行封赏,捎鸡带犬,连你身边人都能一并沾上好处。

无非喜新厌旧是人之天性,自己这会儿独得圣宠罢了。

刑鸣感到好笑,也感到恶心。

“我不是试试,我不干了。”话一出口,才觉胸中巨石落地,恶气尽吐,竟是无比地松快惬意。原来鱼死网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刑鸣盯着虞仲夜的眼睛,也没外露多少慷慨激昂的情绪,只是面带笑容地重复,“是的,我不干了。”

虞仲夜微微眯了眼睛。看上去仍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我都只喜欢女人。我上你的床只为留在明珠台。如果不是为了我爸、为了我师父,我好好一个直男怎么会跟你睡觉,”刑鸣耸肩,鼻子可爱地皱了皱,又笑了,“这种恶心的关系我一天也受不了——”

虞仲夜突然伸手捏住刑鸣的喉咙,手下用力极狠,动作快得不及眨眼。他挤压他脖子上的动脉,用极寒冷的目光逼迫:“把这话收回去。”

虞台长真的动怒了。刑鸣根本无法喘气,喉骨“咔咔”地发出断裂似的响声,引发耳膜一并嗡鸣震动。仿佛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将被捏碎。

求生的本能令他不管不顾地反击,摸瞎一通,手边似乎抓着了什么花瓶之类的硬物,毫不犹豫地就朝对方头上砸过去。虞仲夜及时松开手,让开这一击。刑鸣一反手,就将花瓶砸向了那面落地窗。

“咣”一声,花瓶碎了。但落地窗很结实,完好无损。刑鸣又抄起椅子,朝那面亮闪闪的玻璃砸过去。一下没碎就砸第二下,他竭斯底里地宣泄,完全不计后果,仿佛被一种混合着厌恶与憎恨、愤懑与委屈的情绪彻底占据了。

这阵子,他噎着,憋着,忍着,噎得胸闷,憋得心疼,忍得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与他的掌心一样,满布刀口,鲜血淋漓。他急需一个豁口排遣这种情绪,否则就会像汛期来临时的河堤,一溃千里。

幻听一般。随着椅子撞击玻璃发出巨响,多种声音突然被从记忆深处唤醒——他的整个青春期都与这些声音息息相关,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强奸犯的儿子,他一见自己的母亲心里就会发出怪声,而他的母亲常常为此唉声叹气……

那些声音,它们一齐响了。

菲比从没在这座奢华金贵又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听见这么可怕的动静,从保姆房飞奔过来,一见眼前景象当场傻了,傻了不过几秒钟,便嚷嚷着问虞仲夜要不要报警。

虞仲夜看着仍在撒野的刑鸣,语气平淡地打发自己的外佣:“这里没你的事。”

“轰”的一声,在菲比退出房门的同时,玻璃渣子四处飞溅,那面落地窗终于碎了。刑鸣扔掉手中的椅子,望着满地狼藉,气喘吁吁。

“好了。”虞仲夜走上去,伸手抚摸刑鸣头顶的发,轻声安抚,“鸣鸣,好了。”

刑鸣怔着不动,虞仲夜便欲将他揽入怀中,哪知对方却突然挣扎抵抗,反身挥拳相向。

刑鸣的拳头落在虞仲夜的身上,虞仲夜也毫不客气,倾全身重量压向对方。他们像两只兽,抱在一起在碎玻璃上翻滚,互相撕咬,互相撕扯,殊死肉搏。

不多会儿,刑鸣就落了下风,再没反抗两下,便被彻底制服了。虞仲夜捏着刑鸣的脖子,将他的脸侧面朝下地摁在一堆玻璃碎渣上。他们上身的衬衣都被撕烂了,半裸的身体全是血痕,有些玻璃碎渣已经嵌入肉里,还好,多是钝角,只是嵌在表面而未扎入深处,取出以后伤口会很快愈合,不至于破相。

这个男人温柔时极温柔,像猎户的陷阱或男人婚前的誓言,令人不自觉地就会深陷其中。但这个男人粗暴时便判若两人。刑鸣当然领教过。他用尽最后一丝余力试图逃跑,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虞仲夜的劲儿太大了。

虞仲夜依然死死勒着刑鸣的脖子。胸膛起伏剧烈,气息分明乱了。但他沉默得有些可怕。鼻息像一簇小火撩过刑鸣脖子上的肌肤,一双眼睛离奇镇静,眼里血丝明显,那眼神好像在说,他俩今天总得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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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刑鸣真的被吓着了。

濒临断气,刑鸣挣扎着摸到一块碎玻璃,想也不想便朝虞仲夜扎过去——本意没想伤他,只想唬他一唬然后趁机逃跑,他受不了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感觉自己像虎口下的羊。

但虞仲夜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尖头玻璃就这么扎穿了他的手掌,又被他夺了过去。

碎玻璃被拔出,扔向一旁,血液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淌下来,一些溅落在刑鸣脸上。

虞仲夜依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刑鸣的灵台已经暗了。先是疯狂攻击,再是拼死反抗,像以弱搏强的武侠人物耗尽最后一口真气。精疲力尽。

鱼死网破。刚刚砸玻璃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当真闹到这个份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考量便一下子全涌过来。

该不该趁着“离职潮”的传闻闹得甚嚣尘上,也提出辞职?东亚会不会接纳他?上视呢?又或者他得另做打算,因为忌惮明珠台台长的地位,别的电视媒体应该不会容他。纸媒已经没落了,自媒体或许是条出路?但他不会也不屑于营销炒作,公众号没申请,微博懒得加V,一年到头发不了三五条,粉丝数还不及经常拍拍照片、剪剪视频的阮宁。

刑鸣闭上眼睛又睁开,想起死在监狱便盆旁的刑宏,眼里忽然泪水涌动。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不能回头。打从开始他就困在这个肮脏又混乱的局里。要想破局,只有孤注一掷于虞台长的风范气度,不至于不念往日那点快活,赶尽杀绝。

他的新闻理想还没熄灭,还想在这行干下去,刑鸣想明白这件事,开始松口讨饶:“虞老师,我仰慕你,尊敬你……你放过我吧。”

看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则颠三倒四语不成句,他试图让对方相信这世上漂亮的男孩子千千万万,其中最漂亮的一拨就在明珠台里,很快,刚毕业的实习主播会蜂拥而至,他们当中总有那么些想走捷径的,巴巴地盼着爬上龙床……

虞仲夜竖起血淋淋的手指,放在刑鸣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一大滴血沿着唇缝渗进去,在舌尖上洇开,又腥又甜。

虞仲夜用那只血手抚摸刑鸣的脸,由眉心开始,指尖自上而下地轻轻滑落。滑过鼻梁与嘴唇,滑过咽喉与锁骨,滑过胸膛与小腹。

他在他身上作画。画的还是马。上回是用笔用墨,这回是用手用血。

只是如此被抚摸几下,刑鸣便感头晕目眩,心脏开始犯病似的狂跳。他受不了。虞仲夜不过动了动手指,也不是刻意撩拨,但他就是全身发热发痒发麻,火急火燎般难受。

心还在抵抗,身体却迫不及待地缴械了。

刑鸣无比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比想象中更渴望与这个男人亲近。

虞仲夜半跪在地,将刑鸣拽起来,一手托扶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抱在怀里。刑鸣一双手无处安放,他知道虞仲夜还是想要他,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顺从还是抵抗。

像进行一种诡秘的仪式,两个各自带着伤的男人静静相拥半晌。虞仲夜终于开口了。

嘴唇贴着耳朵,言简意赅一个字:“滚。”

刑鸣轻吁一口气,穿起已经被撕烂了的衬衣和皱成一团的长裤,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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