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第十八章 鸠占鹊巢之恨

作者:金十四钗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3-08-27 23:58:59

虞仲夜没怪他先斩后奏,反倒支持他做节目,刑鸣是很感激的。后来老陈无意间露了一句,打破了他那点自鸣得意的幻想。

早在他出发去疫区报道之前,虞台长第一时间就组织会议讨论了对M**疫情的报道问题,台里反对的声音不少,甚至卫生部的领导也前来交涉。虞台长当面表态,媒体人应对群众的切身利益负责,明珠台不会渲染恐慌情绪,也不会刻意瞒报疫情,这期节目《东方视界》如果不做,《明珠连线》也是要做的。

带着珍贵的拍摄内容回到明珠园,刑鸣一点不敢贪睡,一大早就约了编导,打算临时赶制一期M**病毒性心肌炎相关的节目。

忙着赶制节目,他在台里熬了几个通宵,没想到躲进厕所洗漱完毕,一出门就撞见同样早起的林思泉。今天《新闻中国》的轮班主持是骆优,不是他。

林思泉是个认真的人,认真二字,有时无异于呆板。

听说他十年如一日,坚持早起开嗓练功,每次播音之前,每篇稿件都会由他亲自核对,再抑扬顿挫、逐字逐句地反复练习,就跟大学里每天晨练普通话的播音系学生似的。圈里人管主持人播错音、念错词叫“吃螺丝”,常在河边走的新闻主播或多或少都吃过螺丝,唯独林思泉的口播精确到秒,风格沉稳大气,从业十年,从未出错。

刑鸣对此自愧弗如,他贪新鲜又缺耐性,如此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做不了。

节假日,台里人没往常多,两人打了个招呼,刑鸣先谢过了对方借来的导播帮了自己组里的新人一个大忙,又问:“虞老师今天会来吗?”

“听老林说,一早就带着骆优出去了。虞总计划成立一个电视新媒体技术公司,这种全新的数字化播出方式极大程度挑战了地方广电的权威与收益,他得身先士卒,趁地方还没去总局施压,先跟上头人打招呼。”林思泉稍一思索,道,“现在想想,虞总非把骆优从东亚台挖过来,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林思泉能想明白的事,刑鸣自然也是一点就透。

守业更比创业难,虞台长上任之后,明珠台大动作频出,破的是陈规旧制,挣的是真金白银。但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并不容易,时刻如处风暴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要将你绞碎的压力。

好在中国办事中国特色,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讲究的是一荣俱荣,官官相护。

刑鸣不由佩服。骆优是个人才,不只在他专业水平这一方面,他被东亚倾全台资源打造成现在这般玲珑多面无可挑剔,得益的却是姓虞的这只老狐狸,借对手磨快自己的刀,而后又收回来,使得无往不利。

“说真的,挺羡慕你的。”林思泉见刑鸣不说话,自己说下去,“我在明珠台,干了十年播音工作,‘逆水行舟’的道理明明懂,结果却还是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像你就好了,采编导播一手抓,每一期节目都是一场历练,每一期节目之后都能脱一次胎,换一次骨。”

“也不能这么说。”刑鸣天生共情能力弱,不擅安慰他人,他目光游移,态度明显敷衍,“光泉哥这嗓子,全国的播音主持人里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如果不能留在《新闻中国》,我可能会离开明珠台,去读研进修。”林思泉毫无察觉对方正寻思着怎么结束这场令人别扭的对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你或骆优这样有天赋的人,我一毕业就加入明珠台,干了两年杂活,偶尔充当娱乐节目的热场导演。其实我的性子干不了那个,每次豁出脸面上台,下场就想呕吐。那天我唱唱跳跳结束便在场外头练基本功,正巧被路过的虞总看见,他与当时的台长雷总是大学同学,就跟对方提了一句,说‘这孩子不适合娱乐节目,但基本功不错,有机会让他试试新闻播音吧’。”

百度百科上有明珠台台长的详细资料,何时由仕转文,何时又弃文从商,但刑鸣发现,自己对虞仲夜仍一无所知。

他看着林思泉,终于露出一点感兴趣的表情。

“一句话影响了我的半辈子,于情于理,虞总都是我的恩人。”林思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似有泪水盈于眼睫,半晌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新人笑,旧人哭。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旁人若是听见这段话,大约都会理解成知遇之恩,刑鸣却是知根知底的。他这个“新人”突然有点同情起林思泉这个“旧人”,对方跟自己的情况竟不一样,同是爬床,自己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人家可是一腔衷情,只为报恩。

想了想,他说:“现在观众投票还没出结果,你也未必会离开《新闻中国》。”

林思泉摇头:“半个多月,网上的支持率始终维持在三七开至二八开之间,这样还能扳回来?”

刑鸣点头,肯定地说:“能扳回来。”

希望渺渺,林思泉声音恹恹,似乎并不相信:“如果是你遇见我这情况,你会怎么做?”

刑鸣略一思忖,道:“我只要五秒钟。”

刑鸣告诉林思泉,如果值机导播愿意配合,假装失误,让解说、同期声与画面断裂形成空镜头,那么只要五秒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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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只要五秒,也只能五秒,长了容易酿成直播事故,谁也背不起这个锅,短了观众又压根反应不过来,五秒之后,你便临危救场,即兴口播一段儿,回去再找两个营销号,推波助澜这么一炒——目前观众支持率虽不呈均势,但也不至于毫无希望。你林思泉毕竟是“国嗓”,十年新闻播音路,这把嗓音这张脸,对绝大部分观众来说已是习惯,借这机会把习惯炒成情怀,十之八 九就成了。

情怀是什么?是慈母手中线,是丹心照汗青,是落花时节又逢君。总之,那些诗词里哀哀怨怨的东西,群众们很吃这一套。

林思泉当场倒抽一口冷气,目瞪口呆望着刑鸣,这小子胆儿也太肥了,几亿观众面前这么玩儿,不怕玩脱了?

当初骆优风光加盟明珠台来势汹汹,直接缴械是死刑,观众投票是死缓,现在眼见刑期临近,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殊死一搏。

反正刑鸣是这么想的。

“我就这么一提,这是在几亿人眼皮子底下冒险,还得看人导播愿不愿意。”

刑鸣说得轻描淡写,对导播的配合度倒并不担心,台里的规章制度不算太严苛,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般这样的失误也就是罚钱,写检讨。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是这些年林主播交友有方,台前台后多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这就不是他刑鸣该管的事儿了。

借口准备节目,跟林思泉打声招呼,走了。

周四晚上七点《新闻中国》,接下来是《天气预报》,七点四十《东方视界》开始直播,刑鸣一心准备自己的节目,没工夫留意林思泉那儿的动静。

等到直播结束,跟苏清华一起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才听几个同事说今天的《新闻中国》出现罕见的直播事故,不过当班主播临危不乱,机智救场,网上赞声一片。就连明珠台的官微也都出声表扬林思泉果敢机敏,业务水平过硬。

刑鸣用手机刷了刷网友评论,嘴角一翘,都在意料之中,挺好。

原先的办公室被骆优占了以后,全般人马就换来了另一层。采光不如原来的地方,但额外多了个好处,临窗眺望时能看见园区里的一片人工湖,人称“长心湖”,毗邻着另一栋含大大小小演播厅与数字演播制作基地的演播大厦。明珠园不愧受了政府重金资助,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别的电视台都眼红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办公室里,苏清华在电脑上打开《东方视界》的第一期节目,就一些细节提点自己的弟子,他说他对新闻事件的感知度还行,三期选题以时下最热的“高校歧视同性恋学生”的话题开篇,能够循序渐进、渐深,但他对现场的节奏把控稍显急躁,提问也太生硬。

苏清华还举了个例子,第一期节目直播过程中,崔皓飞和崔文军这对父子正抱头痛哭,刑鸣却用一句话引着现场导播把镜头切换到了观众席,他的情绪过于四平八稳,甚至隐隐露出一点不耐烦,旁人看来,格外冷血。

“我没不耐烦。”刑鸣辩解,这又不是情感类谈话类节目,没必要打什么温情牌。节目的宗旨是质疑,是鞭策,是拷问,自己的反应合情合理。

明明是个横眉冷对的战士,偏偏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诗人心肠,苏清华说:“永远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教化观众,不管何种风格的主持人都该懂得因势利导,宽容并迁就观众的情感需要。”

虞仲夜要他克制,苏清华要他宽容,刑鸣一概听不进去。主持风格虽不随师父,但却乐得听他数落批评自己,他模样挺可爱地笑了笑:“行,您就谆谆教诲吧,反正我会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

苏清华轻轻叹气,抬手摸摸刑鸣的额头,说:“你看着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人太闲才容易生病。”嘴上虽这么说,转身又跟吃糖似的吃了两片药。自打疫区回来,刑鸣就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但他轻伤不下火线,一心只想把这期直播扛过去再说。

两个人正聊着,刑鸣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响一阵子停一阵子,没一会儿又响起来,刑鸣不接电话,却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

一直都是老林。

苏清华问刑鸣,怎么不接电话?

刑鸣既怕虞台长问责而来,又怕在师父面前露出马脚,索性关了机,摇头说:“打错了。”

在办公室里熬到天亮,刑鸣开车送走苏清华,回家冲了把澡,才在沙发上眯眼了三刻钟,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今天的嘉宾是一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流行病学专家。节目组为示尊敬已经安排了司机,但刑鸣决定还是亲自开车接送,陪老先生逛逛园子,套套近乎,以增谈性。

老先生人老腿健,能走善谈,直夸明珠园是个好地方,还说看过刑鸣以前主持的《明珠连线》,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这么犀利。

刑鸣一路陪着笑,说新节目头几期,不敢犀利,太犀利了以后就没嘉宾愿意来了。

差不多临近直播的时间,刑鸣才在阮宁的提醒下,打算从几十层的高层坐电梯去往底层的演播大厅。

电梯门打开,迎面撞上骆优。刑鸣微一皱眉,今天仍是国定假日,台里也没他的节目,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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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骆优抬手拍了拍刑鸣的肩膀,冲他一笑,以一口白牙表现自己的真诚友好。

刑鸣一眼就看见了骆优腕子上戴的那块表。他全身都在抖,从头顶凉到脚底心。

古朴典雅的镀金浪琴,他父亲的表,刑宏的表。

明珠台的两株台草争了起来,这是普通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儿。动静不小,一直加班的同事们一齐涌出来看热闹,跟放风似的。

可惜没赶上趟儿,他们没来得及听见争执的内容,但都看见刑鸣挥了骆优一拳。

骆优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学校里老师捧着,工作时领导惯着,大约是没想到还真有人敢向自己挥拳头,一时犹疑着没躲,便被一拳砸中面门。刑鸣个子比他高些,这一拳也没客气,骆优往后趔趄一步,倒进电梯里。

刑鸣不恋战,扭头就走,他不恶心骆优,甚至也不恶心虞仲夜。他恶心自己。

他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本就是我卖你嫖的一场交易,该。

“欸,刑鸣。”

没走出两步,听见身后的骆优喊他,刑鸣回过头。

骆优出了电梯门,摘下腕上的表,冲刑鸣嫣然一笑。嘴角破了皮,脸颊也青了,但笑得仍然好看,他当着刑鸣的面甩手出去,浪琴表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随他的手势飞出了窗口。

二十层楼的高度,下头是那片人工湖。

刑鸣一下子愣住了,这种愣连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仅能看见,还能听见。就像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冻得结结实实,但一碰就碎了。咔咔的,一片废墟。

“老大,直播就快开始了。”阮宁不敢碰他,只颤颤地喊了一声,他怕刑鸣会不顾一切地跟骆优玩命,也怕他自己从二十层的窗子口跳下去——看上去他好像真的打算这样。

周围人几乎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这样两个天之骄子似的人物打起来,多稀罕,多热闹。

但刑鸣没让那些人遂愿,只是愣着,没再次动手。

直到骆优转身走了,他仍愣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愣了半分钟,才回过魂,向那显然被吓到了的老学究微微露了个笑,便领着他坐另一部电梯,回到演播大厅。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节目。但今天的《东方视界》居然更令人惊喜。刑鸣语速放慢了,态度平和了,他在节目中罕见地摆出倾听者而非拷问者的姿态。嘉宾们如释负重,卸下防备的情绪便越聊越深,就连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这是节目开播以来最张弛有度的一期。

苏清华坐在台下直感欣慰,他的徒弟成长了,不再是那个胆气过人、但稍嫌用力的毛小子。刑鸣自己也觉得自己今天发挥得不错,他完全忘记了虞仲夜,也忘记了刑宏,撇了那些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他熠熠生辉。

只是临节目结束前几分钟,刑鸣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给现场导播打手势,意思是让对方赶紧切换广告。

演播大厅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暗得邪乎,静得离奇。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心脏很难受。打个比喻,这种难受,就像往心脏里掺了一把碎玻璃,它们四处乱窜,把整个胸腔全划烂了。

刑鸣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主播台,竭力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但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

观众席出现骚乱,幸好导播已经及时切换了镜头,电视机前的观众多看了几个广告之后,直接看见了片尾字幕。工作人员冲上台来扶他,却被刑鸣一把推得老远。他挣扎着去摸兜里的药片,还没摸着,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明珠台这样的地方,流言是一定有的。一个人嚼五分钟舌根子,口传面述,再隐秘的事情也都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

传进虞仲夜的耳朵里,那些笑话便被掐头去尾,只剩下最耸人听闻的部分。

一说刑鸣,说他跟骆优为了一块旧表大打出手,直播结束前忽然晕厥倒地,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心脏已经停跳了。

另一说便是林思泉,说他那天的救场是自导自演,台里稀稀落落传了些谣言,所幸目前还没人够胆子传到外头去。

沉稳机敏的林主播或许瞒得过所有人,唯独不可能瞒过骆优。想想也是,兵者诡道,两方对垒,一方忽然得势,另一方哪怕无中生有,也非得找出对方的破绽不可。何况,他也未必能瞒过虞仲夜。十年,太亲近又太熟悉,一言一行一点心思,班门弄斧。

虞仲夜知道这谣言的头是谁起的,老陈兴许也知道,但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说破。

骆优第一时间就跑来认错,不为别的,就为那块浪琴表。他说他以为那是虞台长的表,他的想法很诚恳,很清纯,也很坦荡:虞台长是他钦佩的师父、渴慕的长辈,他像那些痴男怨女交换信物一样,送出去一块朗格,理应也换一块别的回来,直到电梯口被莫名其妙砸了一拳,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刑鸣的东西。

骆优只字不提网上支持率被大翻盘的事儿,一脸的情意拳拳,一点也不怕这么不符身份的话硌了他的牙。

因为太诚恳太清纯太坦荡,虞仲夜当然不能怪他。

他轻拍骆优的肩膀,承诺那期《新闻中国》是否真是救场,台里一定会查清楚。

几乎同时间,经过两天抢救的刑鸣终于脱离危险期,从普仁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转去了高干特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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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晚上九点多,有风无云,天像一块铅板。黑色宾利一路疾驰,驶向普仁医院。

“怪我嘴太碎,是我惹的祸。”一路上,老林都在检讨,“那晚上你跟几位领导喝多了,我本来想让刑主播过来看看,可他没接电话,后来还是骆少送你回去的。以前我收他手表的时候可能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真敢把你腕子上的东西给撸下来。”

“算了。”虞仲夜神情很淡,倒似不怎么介意,“都是小孩子,争强好胜是难免的。”

“那晚上我确实吓着了,我还以为你胃里那点老毛病又发作了。”

“还是上了年纪。”虞仲夜微微摇头,“也奇怪,跟喜欢的人喝酒,千杯不醉,跟不喜欢的人喝,一杯就倒。”

中国的酒文化讲究的是“劝君更尽一杯酒”,一杯缘浅,两杯情薄,全喝趴桌子底下了,才算是挚友故交。虞仲夜对明珠台的一系列改革开罪了地方广电,本就是上门请罪去的,又岂能装模作样,不往死里干。

“你有阵子没开酒戒了,上回是跟刑主播还有苏老师,再上回……”老林停顿,回忆,说下去,“那可就是好几年前了。”

“文人多嗜酒。事儿成了就好。”

“外头那些事儿都好办,台里最近……是闹哪一出?”

“让老陈来,这类事情,他得心应手。”城春草木深,宾利驶过连排梧桐树,街灯与树叉交错,虞仲夜的脸在光线与阴影中忽明忽暗,“不管是谁,偶尔失误可以原谅,人为事故绝不允许。”

“可林主播一准会来求我,虞叔,我到时候怎么说啊?”

“你告诉他,主动离职,庄蕾还由我照应,只要她愿意,明珠台永远有她的位置。如果他非把事儿闹开,他们夫妻俩一个也留不下。”

数亿观众面前耍花腔,幸而没酿出大事故,听出这回虞台长是真动了气,老林不敢再多为林思泉说话,只叹气道:“林主播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品性,居然也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种事。”

“小林没这胆子,出主意的不是他。”虞仲夜合上眼睛,看似谈性已无,只听他轻骂一声,“小兔崽子。”

也不知骂的是谁。

宾利停入地下车库,电梯直抵高干特需病房。

硬件百里挑一,软件也是一应俱全,里里外外都不逊星级酒店,若非明珠台台长一句话,像刑鸣这样的草根老百姓压根住不进这样的地方。

虞仲夜推开门,刑鸣正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刚撤了没多久,一张脸苍白平静,睡相安稳。

虞仲夜走近刑鸣,坐在他的床边,垂下眼睛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像是极疲倦的人终于沾上了枕头,让人格外不忍把他叫醒。

小兔崽子。

虞仲夜伸手抚摸刑鸣的头发,没想到床上的人睡得太浅,这么轻轻一碰,就醒了。

刑鸣醒了。

白天他其实醒过一回,用几句话赶走了苦大仇深的向勇与哭哭啼啼的唐婉,又继续闷头大睡。累。太累了。医生说这是M**病毒性心肌炎引发的心源性晕厥,只差一点,他就会猝死在直播间,酿成亲人眼里的悲剧,或者,沦为仇人口中的笑柄。

将死不死之际刑鸣还有工夫在脑海中一一筛选,结果他遗憾地发现,亲人几乎没有,仇人却是不老少,于是他决定,以一己之力好好活着,硌硬死那些人。

再次醒了,从天昏地暗的状态中醒过来,第一眼看见光,第二眼看见虞仲夜。

刑鸣一直盯着虞仲夜,眼皮子不眨一下,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虞仲夜的目光温柔地在他脸上、身上触摸,可刑鸣却显得困惑而迟疑,冷冷清清又哆哆嗦嗦的,不是怕,也不是怨,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这世上有些傻瓜,跟**讲忠贞,跟凶徒论道义,跟贪官谈廉洁,还想激起涟漪,获得认可,引发共鸣。他也是其中一类,竟妄图跟这位虞台长说说感情那些事儿。

半晌,刑鸣才喊了一声:“虞总。”

虞仲夜微微一笑,抚摸刑鸣的手又垂下来:“怎么?这是有心跟我生分了?”

刑鸣想了想,以最快的速度掂量得失,改口道:“老师。”

称呼是改回来了,可疏离感依然存在。虞仲夜告诉刑鸣,《新闻中国》的救场事件是人为事故,值机导播直接开除,林主播予以劝退。

刑鸣一下从病床上坐起来:“不是林思泉的主意,是——”

“闭嘴。”虞仲夜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群演的岔子我还记得,再有下次,你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赔上青春,搭上真情,最后一无所依地被扫地出门?人是病了,但却不傻,刑鸣果断地闭嘴了。

见这小子虽然闭嘴却仍是一脸不服气,虞仲夜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脸,说:“瘦了。”掌下的皮肤冰凉细滑,像极好的缎子,虞仲夜的手指滑入刑鸣的衣领,揉捏他后颈的柔软肌肤,他的气息灼热,眼神暧昧,“委屈了?”

诚实地说,老狐狸很能撩人,但刑鸣却不配合地往后躲了躲,突然伸长胳膊,拍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就会有人进来,碍着身份的虞台长只得摆正坐姿,没一会儿跨门而入一个小姑娘,不是值班护士,却是一位身披白大褂的女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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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圆脸圆眼,特别显小。她见人就笑,一笑两块甜美的苹果肌,一脸要溢出来的胶原蛋白与青春朝气。

“这是我大学同学,李梦圆。”刑鸣以目光介绍李梦圆,转而又介绍虞仲夜,“这是我……我的领导……”伶牙俐齿的主持人难得结巴,还得他的领导自我介绍。

“虞仲夜。”虞仲夜看着小姑娘,面带微笑。

李梦圆也笑,一双大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甜甜地叫了一声:“虞总。”

刑鸣的本意是让李梦圆把虞仲夜赶出去,没承想,这俩竟还聊上了。虞仲夜态度亲切,问李梦圆工作忙不忙,目前轮转至哪个科室,带教老师是谁?

李梦圆一一作答。两人相谈甚欢。

“你们院长还有科室主任我都挺熟悉,实习医生留院不容易。你是小刑的朋友,有需要尽可以找我。”虞仲夜临走前,这么对李梦圆说。

刑鸣在医院里住了近一个月,《东方视界》率先打破沉默,别的主流媒体也不再缄默,全国上下一心,共渡难关,M**的感染比例已呈明显下降趋势。

提前录播的几期节目已经差不多快播完了,刑鸣闲来无事便扒拉手机玩儿,但心里想的还是尽早回到演播室。

那个一直以黑他为乐的批评家终于夸他了,也不是夸,只是说《东方视界》总算能看了,因为主持人终于谦卑了,从容了,像M**这么大的新闻很容易陷入戏剧化报道,盲目乐观或过分煽情,但刑鸣表现得竟然十分得体。

全篇最后终止于一句大概还算期许的话,意思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你丫继续求索吧。

刑鸣嫌这人屁话太多,又去视频网站溜达一圈。白天听护士们谈起最近一部热剧,演员阵容不错,男主无论长相还是配置都像打了七八折的骆优,但故事老套又狗血,讲的是贫民丫头逆袭高富帅,历经一见倾心、再见波折的老路,最终峰回路转,皆大欢喜。

女人们太容易被这种低廉又不负责任的爱情打动,她们管那叫梦幻,刑鸣管那叫天方夜谭。因为有些人你攀不上,有些感情你求不得。

心脏隐隐又疼了。

李梦圆基本每天都来看他,有时叽叽喳喳,有时却只是静坐在他的身边,一直托腮看着他,目光绵绵的,一声不吭。

虞仲夜走后便再没来过,刑鸣对李梦圆的态度也冷下来,他不带温度地睨着她,问:“你怎么还不走?”学生那会儿落下的毛病延续至今,通俗点讲就是自恋,他总觉得女生们盯着自己是有淫心有所图。

李梦圆笑笑:“我没申请成功,你倒先我一步去了,九死一生捡回条命,感觉如何?”

刑鸣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一副关门谢客的样子。

李梦圆仍赖着不走,说自己一早就知道对方主动联系是为了套出崔皓飞的病房号,你刑鸣是帅得人见人花痴,但我也不至于那么犯傻。

刑鸣睁开眼睛,看着对方。

李梦圆说:“你还记得教过我们的夏致远夏教授吗?”

“那位太太罹患肝癌的夏教授?”刑鸣点头,“记得。怎么了?”

“我有一件关于他的事情想请你与你的节目组帮忙。但这事情很容易得罪人。”李梦圆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补充,“得罪你们节目的冠名赞助商。”

事情是这样的。

夏致远受一家药企外聘主导新药丙氨酸西洛尼的研发,属于创新型仿制药,购买的美国某医药公司中止研发的项目,主要针对肝癌的治疗。但偏偏这家药企的老板一直跟廖晖不对付,又碰巧撞上盛域手上也有一个针对肝病与肝癌的大项目,与美国顶尖肿瘤中心合作,目前临床实验已做到三期,不出意外将成功获得批文上市。

盛域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有意实施天价垄断,恶意竞争阻挠,逼迫已经谈妥的风投撤资,使得投产研究多年的药厂在二期实验中就被迫接受整改,现已面临破产。

“其实这药在美国已经进行到临床三期实验了,疗效与安全性均与现有的肝癌药物索拉菲尼相似,但一旦能成功上市,药价可能只有索拉非尼的十分之一。夏老师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几亿资金继续做临床实验,自然也拿不到药品批文,但他又不愿意这么好的项目白白终止,他与我们的几个同学在实验室自行制药,以接近成本的价格出售给已经确诊的肝癌晚期患者。”李梦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由白色硬板纸包装的药片,递给刑鸣。

刑鸣接过来看了看,这是自制药,包装盒虽显得简陋,但药品的药效、使用方法与注意事项等倒也一应俱全,清清楚楚。

李梦圆继续说下去:“夏老师在网上建了个论坛,还有一个QQ群,除了他自己的病人,还有口口相传慕名而来的中晚期肝癌患者,他们从夏老师这里购入自制的低价药,大多反映服药之后,病情恶化减缓,生存时间延长。但纸包不了火,两个月前网上论坛被人举报,夏老师也以非法制药的罪名遭到逮捕。”

学医出身的刑鸣当然知道,中国肝癌发病率占全球第一,目前市场上治疗肝癌的手段十分有限,尤其晚期肝癌的生存率只有3-7个月,病人的生存期是硬指标,倘使病人能延长寿命几个月,便足以证明药物有效了。夏教授的药能够投产上市,毫无疑问将是小分子靶向精准治疗肝癌的一项创举,惠及千万患者。

悬壶济世。普救众生。

刑鸣依稀记得,那位老教授既带学生又搞科研,面貌清癯儒雅,鸡皮鹤发却手无寸茧,他给学生们讲的第一节课便说了特别引人发笑的八个字。

台下不带恶意地、热热闹闹地笑作一片。刑鸣也跟着大伙儿勾了勾嘴角,这位老医者的一颗仁心,太炙热,太稚气。

“有困难找政府,有冤屈找警察。”刑鸣神态冷峻,口吻冷淡,“新闻工作者的责任是报道事实真相,不是为民伸冤,更不能干预司法公正。如果你觉得这是个新闻点,可以向《东方视界》在线投稿。”

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是非。如果《东方视界》出了这么一期专题,即使小心避开与盛域牵扯的敏感部分,他也非被那个廖晖杀了不可。

何况还有虞仲夜。惹不起,躲着总行吧。

什么爱情,什么理想,言情剧骗女人,武侠片诓男人,殊不知快意恩仇的剑客往往死得早,苟且偷生的小丑倒能活千年。他决定,这事儿爱谁管谁管,自己得坚守本分,四大皆空。

李梦圆道:“可夏老师现在面临的是十几年刑期——”

刑鸣冷声打断:“那就找律师。”

李梦圆一脸委屈,似乎还想辩白什么,但刑鸣已倒回病床,背过身,掀起被子蒙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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