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 第十章 万马齐喑(下)

作者:金十四钗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3-08-27 23:58:59

晚上十点不到,正在房里练字的虞仲夜听见一阵砸门声。

打开门,一个人便栽倒在他的怀里,是刑鸣。他似狂奔而来,张着嘴断断续续地呼吸,脸上身上都有血迹。

“我……做不到。”刑鸣把头埋进虞仲夜的胸前,声音颤抖。

虞仲夜微微皱眉,捏着刑鸣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拇指摩挲过他的眉弓眼眶,接着又拭了拭他脸上的鲜血——没受大伤,只是脸颊微肿,额头稍稍磕破了点皮。脸上沾着的是别人的血。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刑鸣半跪在地,死死抓住虞仲夜的双臂,重复说着“我做不到”。

不过两分钟,廖晖也带人冲进了房间。他头上有道渗血的口子,像是一张猩红的嘴,瞧着虽吓人,估摸伤势还好,人还精神,怒目圆睁,没晕没倒。

“我他妈今天杀了你!”廖晖一手捂着被砸开的头,一手隔空点着刑鸣的鼻子大骂,“你个不识抬举的**!”

见刑鸣已在虞仲夜怀里,廖晖一时拿他不得,便将额发拨开,露出染血的额头道:“姐夫,你说怎么办吧。”

血流满面看着吓人,其实也就被利物碰开了一道两三公分的口子,比起当初当场倒地不醒的老陈,已算是幸莫大焉了。

“还以为怎么了。”廖晖手下不三不四的人一直很多,都是最恶的狗最劣的狼,此刻屋子里杵着的这些人,竟有手上提着铁棒的。阵势看着不小,虞仲夜却轻笑,拍拍刑鸣的肩膀,轻描淡写道:“去给廖总道个歉。”

虞仲夜倘不救他,按盛域廖总的脾气能当场把他废了。刑鸣求救似的抬脸看着虞仲夜,却看不出他的脸上到底藏没藏搭救之意,那双眼睛照旧平静而深邃,冷酷又暧昧,刑鸣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顺从地走近廖晖。

还没张嘴,又听见身后那个男人说:“跪下。”

虞仲夜的声音低缓沉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眼下却是为了保命不得不为,刑鸣仍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半晌,才缓缓屈膝着地,跪在廖晖身前。

“廖总——”

煮熟的鸭子不但飞了,竟还啄人一口,廖晖早难抑制怒火,还没等刑鸣跪稳当,劈手就给他一个嘴巴。

这一巴掌手劲很大,刑鸣的整个脑袋“轰”一声响了,仿佛一个旱天响雷炸在耳边。他眼睛大睁,满嘴口腔黏膜破损后的血腥味,他惊愕多于愤怒,以前为了考分、为了竞赛,或为了别的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儿,刑宏也会拿皮带抽他,他便逃,便躲,便据理力争地还口,颠黑倒白地强辩……总之活了二十来年,从没这么顺从地挨过人打。

刑鸣咽下一口含血的唾沫,抬脸,冷冷看着廖晖,牙关咬得“咯咯”响。

这眼神扎得打人的倒似挨了打,廖晖嫌一个巴掌还不够,抬手又要赏刑鸣一个。

虞仲夜的声音适时传了过来:“够了。”

廖晖的那只手生生在半空停住,竟不敢劈下那个巴掌,只顺势将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姐夫既然开口了,我当然得给姐夫一个面子。只是,”顿了顿,廖晖陡地咧开嘴角,凶相毕露,“我绝不能白白挨打。”

“你想冠名明珠台的节目,”虞仲夜微微一笑,做出让步,“可以。”

“我只要最好的。”在商言商,廖晖略感满意。明珠台的广告招标会尚未举行,但《如果爱美人》兼具庞大的资金储备、资深的制作团队与广阔的平台资源,网传一家国内快消品企业打算出价十二亿竞标,虽不知真假,却足可见各方人马对其趋之若鹜。十二亿对盛域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廖晖偏就懒得与那些奶业酒业的暴发户们哄抬竞价,他以前就合作的事情提过两回虞仲夜都没反应,这回竟亲自开口,总算还不太拂自己的面子。

虞仲夜道:“当然是最好的。”

廖晖稍敛眸中凶光:“要我出价十二个亿?”

虞仲夜道:“五千万。”

“五千万?”廖晖将信将疑,“《如果爱美人》才值五千万?”

“我没说《如果爱美人》,我只说‘最好的’。综艺节目收视拔尖,栏目盈收与广告回报皆以亿级起跳,这很正常。但就其品牌形象所带来的知名度、美誉度与观众渗透力还远远不及新闻栏目,现在值五千万的节目,前景却是二十亿。”虞仲夜微微垂下眼眸,看了刑鸣一眼,“《东方视界》会是明珠台最好的节目。”

这句话如火舌在他心口狠狠炙了一下,刑鸣不可能没有反应。他仰起脸,将最热烈又最疑惑的目光投向虞仲夜。但虞仲夜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还是那张冷淡英俊的侧脸,也不知为什么,在酒店灯光下忽远忽近的,仿佛海市蜃景,令人欲近又怯,捉摸不透。

“这点小钱我当然可以掏,回不回报无所谓,就当扔水里。可这小朋友我今儿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不为自己,而是替姐夫你。”盛域的廖总能有今日地位,断然不是草包,他听得懂虞仲夜的意思,却仍咽不下这口恶气,“媒体人最忌‘祸从口出’,姐夫在这缸里染了这么些年,见过生,见过死,还见过生不如死,不会不懂其中道理,这么野的性子对这小朋友不利,对你的明珠台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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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唇枪请大家收藏:(www.hxjxsw.com)唇枪花香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虞仲夜笑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似随他的笑声弱化不少,他说:“我的人,我会管教。”

“既然姐夫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完了。”廖晖露出白牙森森一笑,看似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转身竟欲走了——然而两步尚未迈出,他突然扭头折返,极迅速地从手下人手里夺过一条铁棒,扬手就朝刑鸣头上砸去。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包括刑鸣自己,廖晖这一棒不遗余力,非把他当场砸个半死不可。

耳畔风声隆隆,刑鸣面色煞白,惶惶睁大眼睛,眼看一道浓重的黑影扑面而来,却不料那道阴影在自己头部上方忽然停住了——

虞仲夜及时抬手,以自己的手臂替他挡下了这一重击。

铁器与**互相撞击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像是前臂骨头折断的声音,然而虞仲夜仍挡着廖晖一寸不让,他微微皱眉,眼神平静地望着对方,一字一字道:“我说了,我来管教。”

廖晖悻悻走了,一伙人刚刚迈出酒店房门,刑鸣就被虞仲夜一把推在床上。

虞仲夜的手劲很大,刑鸣几乎无力反抗,本能似的挣了两下便不动了,双手撑伏在床,他屈膝跪着,以后背对着虞仲夜。酒店那种半亮不亮的灯光反衬得他的皮肤更白,白得毫无杂质,近乎通透。

突然间,一条皮带大力抽落在刑鸣的后背上,那苍白皮肤上立马多了一条鲜明的血痕。

虞仲夜说“管教”便毫不含糊,手中的皮带起起落落,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抽打在刑鸣背上,刑鸣却在疼痛中忽然释然,仿佛内心那点惶恐、不甘与愤懑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很多人都说过,说他不够慰帖,不够乖巧,归根结底,不过是没爹的孩子欠了一点管教。

这回比平日里结束得早,刑鸣起身穿衣,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打电话让酒店里的人送来了医疗箱。他仔细检查了虞仲夜受伤的右臂,便将纱布剪成长条状,为他包扎上臂止血,手法十分娴熟老练。

“如果你不放心,白天可以再去医院拍片检查,不过我敢肯定就是桡骨干轻微骨折,幸好你有着军人才会有的前臂肌肉,如果换作普通人,这样的撞击一定是粉碎性骨折,复位和后续恢复都没这么容易了。”

“我忘了,你是医学生。”虞仲夜低头看着刑鸣的眼睛,他们看上去就像最寻常不过的上司与下属、老师与学生,从头到脚陌生规整,由内而外循礼客气,“怎么想到投身新闻行业?”

“我记得我在你的课上回答过,”刑鸣专心致志地自制医疗夹板,打算为虞仲夜固定前臂伤口,“这年头总有些人心怀新闻理想,难道弃医从文的还少吗?”

虞仲夜看似不全信他的话:“既然有新闻理想,为何当初不直接选择新闻相关的专业。”

刑鸣停下手头的活计,细细思考片刻,道:“我妈不喜欢。”

“为什么?”

“有句老话叫‘蔫巴人,咕咚心’,大约就是说我这样的人,”刑鸣又低下头,耐心地以纱布将夹板固定,又一圈圈地缠绕包扎对方的伤臂,“也不为什么,我妈认为新闻记者是高危行业,就我这性子早晚得被人宰了。”

这话倒是不假,虞仲夜笑了:“你父亲呢?”

刑鸣的手颤了一下,特别明显。

虞仲夜又问:“不想说?”

“也不是,过世很多年了,没什么好说的。”刑鸣自知逃不过虞仲夜的眼睛,于是反而抬起脸,大大方方望着他,“我不要盛域的冠名赞助。”

手臂已被包扎妥当,虞仲夜看似乏了,微微一合眼睛:“又闹什么。”

“不想闹……”这一晚上状况迭出,折腾那么久天还没亮呢,刑鸣担心虞仲夜说自己不识抬举,赶忙又补一句,“其实我想要别的东西。”

“哦?”虞仲夜睁开眼睛,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今儿倒是难得主动开口,想要什么?”

刑鸣本想要回巴结老林时送的那块浪琴表,但他实在参不破虞台长的喜怒、摸不透虞台长的好恶,以至于他不得不提心吊胆地盘算计较,计较着自己当下这点本与将来那点利,与其说他害怕开罪老林,不如说他害怕又回到那种一无所恃的状态里。

有一句烂大街的歌词特别真理: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我想要一幅画。”刑鸣顿了顿,“《万马齐喑》,户外画展上看见的。”

虞仲夜问他:“喜欢?”

“喜欢。”刑鸣实话实说,把从父亲那儿得来的一些书画知识全用上了,“好久没见这么洒脱奔放的大写意了,算得上是当代国画中的翘楚。”

“你看得懂?”

“不敢说全懂,但我总觉得这画的作者是个很有理想又很不忿的人,可能还很年轻,一腔被深深压抑的热血与抱负。”刑鸣顿了顿,“就跟我一样。”

“你知道这画的作者是谁?”

“我不知道。”刑鸣摇头,他那会儿心猿意马,真的不知道。

可他发现虞仲夜的目光竟变得有些奇怪,似挑剔似惊讶似怀疑,反正罕见地流露出了这么一丝情绪,虽细不可察,却真实存在。

刑鸣坦然相视,直到虞仲夜的目光渐渐变化,复又归于平静无波。

包扎完毕,刑鸣起身告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却听虞仲夜说:“今晚你留下来。”

暗吁一口气,他其实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虞仲夜,盛域的廖总劣迹斑斑恶行满满,没准儿他前脚出门,后脚就被对方剁巴剁巴,扔海里喂鱼。

“可我……没法躺下来。”刑鸣转过身,背上的伤口这会儿疼得更厉害了。

“过来。”

刑鸣听话地爬上床,避开虞仲夜受伤的右臂,把自己投入他的怀里。两人顺理成章地接了个吻,唇凉舌暖,你攻我让,说不上来地缠绵惬意。

吻过之后,虞仲夜以受伤的右手轻轻抚过刑鸣伤痕累累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捏起他的下巴,说:“以后不准。”

什么不准?不准什么?不准撒野,不准打人,还是不准背着他爬别人的床?

刑鸣悟不透这声“不准”到底含着几重意思,只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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