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 第十九章

作者:沉埃 分类: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23-03-05 04:10:38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第十九章

江玥关了文件夹窗口,闭上眼,江珺也好阿懒也好,都牵动她太多的情绪了。

房间的隔音做得太好,正午时分周遭仍是一片静寂,只听见墙上的钟,咔嚓咔嚓地走动,电脑风扇偶尔有点轻响,江玥在心里默念,好了,好了,该干活了。

打开徐岩辉的译稿文档,江玥专心校对起来,把漏译的,错译的,各种表达的细微处都纠正补上,并在后面用蓝色字体注明她改动的理由。江玥自江珺处学来的做事风格,凡事讲究有理有据,但即便真理在握,也是措辞温和,不伤人面子。

这样一通改下来,钟面时针已经指向四点,江玥错过中饭,却也不觉得饿。乘着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踱去厨房煮了一杯清咖啡,再用机器烤了两片面包,端到餐桌电脑前,一边吃着一边对译稿做最后的确认。确认完毕,江玥给徐炎辉写了封邮件,发去校正稿。

“唉,终于完了”,江玥叹着气站在碗池边清洗咖啡杯和餐碟。按部就班地做完一切,连手上的水滴都揩净了,江玥回到桌前,忍不住还是打开了那个“岁月的童话”,打开了那个编号24的文件夹。

之前所有的挣扎和自我暗示都成了徒劳。

江玥没有留下任何和阿懒相关的东西,当初一闪念间删除了电脑里所有的照片,后来回国,也没带回什么东西,都处理掉了,烟消云散不留痕迹。所以现在一眼,只需再看一眼,阿懒的一切就在她脑里清晰浮现。

江玥与他结识于春天。

那时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江玥基本上是每天清晨三点多睡下,别人的睡眠需要黑暗遮光,而她只有在熹微的晨光里闭上眼睛方觉安全。如果是没课的上午,江玥就睡到十点。起来梳洗穿着好,提着电脑背着书去附近一家名叫Epicurus(伊壁鸠鲁)的咖啡馆。十点半的光景,刚好叫一份食物,算是brunch(早中饭)。

江玥仍是多年孤僻的性子不改,一人独来独往。但她喜欢隐藏在人群中暗暗地观察别人,像草木盆景一样安静地处着,汲取咖啡馆里温热的人气。

一条街上那么多家咖啡馆,甚至星巴克离住处更近,江玥还是喜欢来伊壁鸠鲁。因为这家店不像别家的幽暗,光线总是特别明亮,适合看书写论文。空间很大,人也不多,不像星巴克还要排队,来这里的人多数也是学生,都是专心的各干各事,即使有聊天的也是轻声说话,不干扰人。而且每月交上15块钱,就可以享受店里的网络。唯一的缺点是店里的插座太少,只有四个,如若要用,就得加入抢插座行列。

江玥通常自觉不去觊觎稀缺的插座资源,耗到笔记本电池撑不下去了,就盖上电脑看书去。

可是那天刚好读书笔记做到了一半,电脑嘟嘟地叫起来告知她电池将尽。江玥懊恼地从包里找出电源线,开始四处逡巡找插座。

这时,长椅上邻座的男生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说,“你可以插在我的接线板上。”

原来他自带了插座。

而这个人就是阿懒。

江玥笑着谢了他,依旧埋头敲完笔记。

待她合上书时,他又拍了拍她手臂,问道:“你是中国人?”他指指江玥桌上的《盐铁论》、《越绝书》还有一册阿城的《威尼斯日记》。

江玥点头答是。

他兴奋地说“太好了。”他介绍自己是哲学系的研究生,这学期选了一门中国哲学的课,因为做的是知识论,所以现在正头痛地与“知/识/智”一类的词奋战。

江玥弄明白了他的请求,拿过他手上那篇嵇康《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帮他把涉及知、识、智的句子都找出来,连带向他解释它们的意思,遇到江玥自己也不能肯定的,两个人就讨论一下。

终于解决完阿懒所有的问题。江玥靠在椅背上,问阿懒,“老板也是你们哲学系的?

阿懒不解,“不清楚呢,怎么这么问?”

“因为店名叫伊壁鸠鲁呀。”

阿懒歪头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因为伊壁鸠鲁说过‘胃的快乐是一切善的起始和根源,智慧与文雅也与之相关’。所以为了感谢你,让我来请你吃这家的招牌甜点怎么样?”

阿懒叫来提拉米苏和Espresso,“这个咖啡搭它最好。”他向江玥讲述怎样的提拉米苏才算地道,讲的头头是道。

江玥觉得惊奇,问他,“你对美食有研究?”

阿懒摇头,“我奶奶是意大利人,就是来自提拉米苏的起源地锡耶纳。”

江玥这才知道阿懒的血统有多复杂,复杂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侧头向江玥眨眨眼睛,“我外婆是中国人。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的中文这么糟糕。”

江玥和阿懒这就算认识了。

那时江玥对阿懒还了解不多,但她知道阿懒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孩子,因为他念的尽是无用的学科。好家庭出身才能这样不讲究实用性地读了古典学、艺术史,又转来读哲学,无需去顾及生计,只讲究趣味。也因此阿懒是真正的有趣又性情洒脱。

面对阿懒,江玥有时会感慨,谁说人生而平等,出身决定了一个人太多的东西,资质、气质与性情都在一开始就定下了。就像她,她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是永远也剔除不了的。

在认识之后,江玥便常常在哈佛园里遇见阿懒,最初她还以为他是故意装作与她邂逅。不过真相很快揭晓,阿懒根本就住在她楼上,不遇见才奇怪,只是从前她走路只顾低头默想。

招呼打得多了,渐渐地到了咖啡馆他们也会坐到一起。阿懒常约她去听音乐会,波士顿的演出很多,而正好他们都喜欢巴洛克乐团,买了套票听一个音乐季,几乎场场不落。江玥最喜欢的还是和他逛美术馆,因为与钻研过艺术史的人一起看展览,能听到太多的趣闻轶事和独到见解,比导游,比展览手册不知精彩几万倍。

而江玥也理所当然地成了阿懒的中文老师。

在他向江玥讨中文名时,江玥就指着他手中的《威尼斯日记》说,“他叫阿城,你就叫阿懒,那你就懒得名副其实了。”

阿懒的原名是Alain,要说音译也该是阿兰·德隆的阿兰,可江玥见识过他的懒样儿,觉得阿懒这个名字与他实在太般配了。

江玥第一次去他的宿舍时,简直不敢相信,看起来一点都不邋遢的男生居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几乎没有落足之处,地上到处是书,CD,甚至衣服也扔得到处都是。他竟然还疑惑,“为什么你一进来,房间就显得特别乱了呢?”好像江玥施了什么魔法似的。

江玥扒开一堆东西,找到椅子坐下。阿懒递给她一串香蕉,颇为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香蕉可以招待你。”这原本也没什么,让江玥惊倒的是他之后的解释,“其他的东西太麻烦,还要洗。”

所以自那次后,江玥绝少再去他宿舍,多是阿懒来找她。

阿懒无疑是江玥留学生活里的一束亮光,在那之前一切都是阴郁的,像波士顿冬季的天空,雾气浓重,总是灰蒙蒙。因为亮光突然地投射进来,江玥只顾眯起眼去迎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省自己与阿懒的交往是不是太多,多得超过正常范围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又变化了。

那天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江玥在MSN上碰见阿懒。

他问她,忙不?江玥说刚写完一份paper,上网逛逛。阿懒简略地回说,“等着。”

隔了五分钟,江玥的房门被敲响。

开了门,阿懒斜倚在墙上,一手擒着一瓶酒,另一手握着一只柠檬,用他怪腔怪调的中文说出来一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江玥哈哈大笑,使劲怕他肩膀,“太酷了,连李白的诗都会背。”

阿懒也笑起来,“那是因为老师教得好哇!这不,为了表示感激,我就来进贡好东西了。”他晃晃手上那瓶特拉基出产的龙舌兰酒。

然后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厨房,将柠檬切成片,还带了盐罐过来。

江玥找出两个喝白兰地用的小酒杯放在桌上,她没喝过龙舌兰,所以就坐等阿懒示范。

只见阿懒往杯里倒满金琥珀色的液体,拿起盐罐在虎口洒上一撮盐,又在中指和无名指间夹上一片柠檬。然后他快速地啜一口柠檬,舔一下手背,接着举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待酒顺喉而入,他长舒一口气。

江玥光是看着已能体会那美妙的享受。她学着阿懒的样子,喝完一杯,果然痛快。

这样几杯下去,兴致渐高,阿懒挑衅地看着江玥说,“咱换个玩法吧?”

江玥挑挑眉,欣然接受,“好啊,谁怕谁呢。”

阿懒捏了点盐抹上江玥的脖子,细盐沾在他的手指上,粗砺地摩擦着她的皮肤,很痒,可他偏偏抹得很慢。抹完盐,他拈起柠檬放在她唇边,江玥迟疑一下,微张嘴将它含住。

阿懒慢慢贴近,先是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她颈上抹了盐的地方,他双手扶住江玥的肩,不让她退缩,小口小口地吮咬她的皮肤。

那感觉非常奇异,江玥突然想,他会不会是吸血鬼?

然后她听见阿懒低低的声音,有点无措的,他说:“我一直都想吻你。”

阿懒已经抬起头。他用嘴衔下柠檬,吻她的唇,辗转反复,继而深入,带着无限渴望,仿佛她就是那杯烈酒,将他胸间煨烫,让他喉间灼烧。

后面的事情就很自然地发生了。

江玥迟钝地任由阿懒引领着她。而当她敞开手臂抱住他时,江玥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地需要一个拥抱。

在高/潮攀升的途中,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喊——烧吧,烧尽吧,烧成灰吧。

她那么地狂野。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异乡的孤单,或者是那长久的寂寞的守望?

在她快站成了一根盐柱时,是阿懒将她从那绝望的姿势里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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