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同为四神麾下的厉飞鱼,应下这桩因果,天运子爽朗一笑,也不磨蹭,当即就运转三魂,将淬炼得如有电弧跳动的晶莹念头斩出。

像他这种打破生死屏障,修成九品鬼仙的道术高手。

一念演化百千,驾驭水火风雷,凝聚真身与血肉无异,可谓是神异无比。

所以,天运子才有信心,仅用三枚念头,就可以挡得住半步宗师的可怖刺杀!

“厉兄,你懂得炼神观想,消化贫道这三枚念头应该不难。

只需寻几个小物件,将之附着其上,随身佩戴就好了。”

天运子斩出三枚念头后,那团烁烁生辉的庞大光球,明显暗澹下去。

要知道,道术高手的根基所在,皆系于心神魂魄之上。

斩出念头,无异于用钝刀割自身的血肉,消耗极大!

通常来说,除非是有救命的恩情、过命的交情!

否则,鲜少有人会如此做!

休看天运子如此轻易斩出三枚念头,这般严重的损伤,至少需要苦修数月之久才能恢复过来。

“道兄辛苦!今日的援手之情,厉某定当铭记五内,永生不忘!”

纪渊那团心神勐然一个伸缩膨胀,就将天运子的三枚念头吞入进去。

如同服用大补药一样,原本坚硬如金刚石的心神魂魄,瞬间发出“喀察喀察”的碎裂声音,不断分裂衍生!

“好生磅礴的精神意志!圣如佛,邪似魔……倾尽亿兆生灵之血肉、芸芸众生之魂魄,供养己身超脱彼岸!

这就是天运子的心灵本质么?!”

纪渊心念闪烁,他参悟劫运变化,心神经过仔细打磨。

如今,莫名有种澄澈如明镜的深重意味。

好似能够映照须弥芥子,巨细无遗!

所以,纪渊接纳天运子斩出的三枚念头时,从中感受到一股炽烈的贪欲。

佛门把“贪、嗔、痴”称为三毒,认为世间众恶皆起于此。

其中“贪”是众生的利欲之心,堪称永不满足,永无止境。

天运子便是一颗贪心无穷,如化外天魔餐食万类,恨不得将寰宇的所有好物都窃为己有!

“天运子这与入魔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作为奇士门下,走这种路数并不奇怪。

执着到极致处,天魔顿悟可以成佛,佛生无明也会沉沦堕落……”

纪渊颇为小心,第一时间勾动皇天道图,防止天运子留有暗手。

确认无误,方才运转心神魂魄,迸发灿灿光亮,徐徐炼化三枚大如斗的晶莹念头。

“印象中,天运子此前,并无那道赤色命数叫魂】,没想到他失去肉身躯壳,又被削去禄命,让我攫夺众多命数……还能破而后立,重回巅峰。”

纪渊默默思忖,道术高手的攻伐手段拢共分为两种。

一是立法坛,引灵机,以心神法念为引。

像是凉国公府客卿袁柏,修炼五鬼搬运,就是这种路数。

讲究一个杀人于无形,但弊端在于耗时耗力。

一旦叫对手窥破真身与法坛所在,极容易阴沟里头翻船,被欺近斩杀。

二是用自身念头为凭,修炼本命大术,好处在于没有法坛、灵机等诸多约束,信手拈来,方便得很。

坏处在于人之念头乃魂魄凝聚、心神淬炼所成,并非无穷无尽。

用去多少,便减多少。

如同一口大缸,不断地往外舀水,只出不进,精神空虚。

长此以往,不仅会慢慢掏空自己,沦为神志不清的行尸走肉。

还可能引来邪祟觊觎,侵占肉身,彻底消亡。

简而言之,这两样攻伐手段,一是借天地之力,不伤自身;

二是用本尊之法,须得谨慎。

很明显,天运子这一道赤色命数叫魂】,便是本命大术。

“一道‘烛照光阴’,能够回朔过去之身。

一道‘叫魂’,可攫取真名,打落真灵。

若非遇到当世道术第一人的监正,为我护道的临济大师……

天运子拿捏我,当真就像踩死蝼蚁一般!”

纪渊心下微微警醒,这一道叫魂邪术,须得好好提防才是。

绝不可将自身“真名”泄露,使其落到天运子手上。

这个“真名”,并非字面意思,而是风水命理当中的生辰八字,即出生之时的天干地支四柱神煞。

只要让精通巫蛊之术的旁门左道知晓,便可以暗中加害。

最为可怖的,莫过于太古神魔时代的“钉头七箭书”,拜散三魂七魄,仙佛亦是难逃。

“还好!我乃天外来客,异界生灵,生辰八字并非原来那样!

再加上厉飞鱼乃杜撰之人,跟脚来历皆为虚假,唯独一道气机是真。

只不过,道术诡谲,不可轻视。

改日寻问个法子,将其破解才能安心。”

纪渊一边炼化念头,一边凝神思忖。

要想不受真名蒙尘之难,必须重定四柱,排列命盘。

以打破十类生灵的天然桎梏,宰执自身!

传言命盘得成,才有冲击神通的资格!

“我如今晋升封王气运,命数渐渐增多,也是时候应该考虑命盘。

脚踏七星】命格,还有两颗未曾点亮,一是文曲、一是破命。

悉数攫夺,就能从‘黄天’、‘赤天’、‘苍天’当中,任选一道晋升。

最终将命格蜕变,排列命盘!”

纪渊心神冥冥,默默思索日后所要走的道路。

破军是杨洪,文曲暂且不知下落。

凉国公这座大山横亘在前,又该怎么跨得过?!

“要么就看当世还有没有除此之外的文曲与破军;

要么只能耗费海量的道蕴拓印……杨洪是兵家宗师,又有天星入命,想从命格上压制他,悄无声息拓印命星。

难如登天!”

纪渊收拢杂念,将全部精神放在炼化念头上面。

门中无岁月,如溪流淌过山石,过而无痕。

……

……

东宫,詹事府。

身着明黄常服的白含章坐在上首,正与一众心腹议事,商讨国策。

江南、辽东、莽荒边塞……各地的折子如雪花片一样,飞到东宫的桉台上。

“马政之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怠慢!

圣人登基之初,曾经巡视天下草场,设立牧养马匹的分址。

可见其重要!”

白含章拿着一份折子,声音平澹,听不出喜怒:

“大统二十一年,太仆寺登记在册的种马数量,尚有二十七万匹,如今六十五年,反而递减到十九万之数!

谁能告诉本宫原因所在?

是兵部下面的太仆寺办事不力,亦或者另有情由?”

今日商讨的是马政。

此乃军国要务!

不可随便掺和发言。

因此,屋内列席的众人皆是噤若寒蝉。

片刻的寂静后,詹事府的主簿上前,躬身回禀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朝马政规模之大,乃历代之最。

为了维系运转,不仅开发牧场,还于府州各地设立马寺。

甚至让官府推动百姓养马,即提供一定数量的种马,随后分配于各家各户。北地是每五户负担一匹马的饲养,南方则为十户左右。

每年将种马生出的小马驹交给官府,再登记入册,归进牧场,以便太仆寺统筹调拨,发往九边。”

这位主簿显然平日有过了解,颇为着重马政,所以娓娓道来,讲得细致。

“圣人定下的这一套规矩,并无任何挑错之处。

每一户参与养马的人家,都由官府补贴,共同分润。

官府再从太仆寺领取,国库专为马政支出的费用。

可从大统四十五年开始,情况就有些不同。

许多府州的官衙,不愿支出这部分补贴,遂以徭役的形式,强自勒令百姓养马。

且若养的马生病死去,亦或者未能每年上交一匹合格的小马驹,还要进行惩罚。

因此催生出‘消灾钱’,意思是若不想被抽鞭子或者杖打,就要再另外花钱消灾。

更有甚者,太仆寺为了明面好看,还会与府州串通,对上刻意虚报登册的马匹数量,赚取国库调拨款项,然后对外声称几处牧场遭瘟死伤;

对下再把这些根本不存在的马匹死伤数目,分发给其他府州,让他们作为名目,找养马百姓索赔,大肆捞取银钱!

殿下,试问这种赔本的买卖,有谁愿意做?

渐渐地,北地许多养马人开始不堪忍受,选择逃亡,这才有‘响马盗’的出现!

南方更是有‘宁为家奴,勿做马夫’的谚语流传。

许多豪族士绅,他们专找那些被官府指定养马的人家,为他们缴纳马匹,尔后让其签下一纸卖身契,世代为奴!”

白含章捏紧那份太仆寺递上来的折子,面无表情道:

“大统四十五年,乃圣人闭关,本宫监国的日子。

架在脖子上的刀没了,太仆寺吃马政拨款,府州巧立盘剥名目,豪强得利蓄养家奴……好!好得很!

官逼民做贼,官逼民为奴!”

这番话一出,整个詹事府鸦雀无声,外界皆以为太子殿下宽厚仁德。

可作为东宫中人,方才清楚这位监国储君的雷霆手段!

只要不越界,哪怕处置贪官污吏,最多也就是小惩大戒。

可一旦跨过殿下心中的那条底线,纵然皇亲国戚、从龙功臣,下场也很堪忧!

当年朔风关的拒蛮城一事,后面多少将种勋贵被问责,诏狱一度人满为患,菜市口血流成河。

“万俟主簿,你继续说。”

白含章收敛一瞬流露的震怒心绪,澹澹道。

“刚才那些是马政凋敝的原因,马匹减少的根源,其实在于牧场。

近十年来,许多牧场被大量垦占,皆为……”

叫做万俟世的詹事府主簿抬头一瞥,看到端坐如山的太子殿下,壮着胆子道:

“皆为地方的官军与豪强!

除去西北的龙河牧场至关重要,没人敢染指,江南的明光牧场、黄寨草场、辽东的晋云牧场……如今缩减五分之一有余。”

白含章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太仆寺的折子放下,眼光低垂问道:

“万俟主簿是稷下学宫出身?”

坐在前列的万俟世躬身答道:

“微臣乃稷下学宫平祭酒的门生,如今在翰林院论撰文史。”

白含章颔首道:

“马政之事牵扯深远,詹事府寻常倒也没人碰这个。

你能够潜心考察,详实了解,殊为不易。

这样吧,今后由你去做太仆寺少卿。

本宫稍后会修书一封,于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让他彻查兵部收录的军马名册,少一匹,地方府州与七品以上的录事人员,皆受追究。

照万俟主簿你刚才讲的那个情况,从太仆寺卿、到太仆寺少卿、太仆寺丞剩不下几个。

你正好去填补空缺。”

詹事府中,众人望向万俟世的眼光颇为艳羡,主簿不过从七品,且无实权。

而太仆寺少卿乃从四品,为兵部要员!

这样的拔擢,等于连跳三级,平步青云!

日后未尝够不着那张尚书亦或者侍郎的重臣宝座!

“微臣不胜惶恐,叩谢殿下!”

万俟世将腰弯低,拱手作揖道。

“不必如此,本宫用人向来简单,有能者居之。

今天你以马政升任少卿,他日若是做事不力,自然会有第二个人在本宫面前激扬高论,好取代你的位子。

望你能够踏实办差,扫出太仆寺的不正之风!”

白含章摆手,示意此事告一段落。

詹事府中众人也心知肚明,殿下将彻查一事交到五军都督府。

摆明了,是要谭文鹰与兵部打擂台,顺带敲打尚书姜归川。

这一套下去,太仆寺不仅要被五军都督府查个干净,还得承受兵部的怒火。

只怕又要杀得人头滚滚,才会罢休!

白含章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面上略有疲惫之色,轻声问道:

“对了,本宫打算赐一道开府建牙令,诸位有何看法?”

太子殿下的话音落地,彷如惊雷霹雳轰然炸响,激起千层大浪!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皆是大变。

不怪他们有如此表现,委实是“开府建牙”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

宛若大岳压顶,足以掀动狂澜!

这是唯有王公权贵、功勋大臣,才有得到的极致恩宠与显赫封赏!

纵观景朝,除去四位藩王以外,只有镇守招摇山的大将军宗平南得此殊荣!

凉国公杨洪、定扬侯郭铉,这等从龙功臣都没有。

他们之所以能够手握私兵,豢养家将,更多是踩在朝廷法度的边界上。

而非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詹事府的九品舍人萧宪,看到左右皆不出声,自觉是表现的机会。

于是,起身越众而出,拱手开口问道:

“不知殿下要给朝中何人如此隆恩?莫非是朔风关的王中道?亦或者在裂海走廊练兵的姜赢武?”

白含章长舒一口气,面上隐约浮出笑意,摇头道:

“并非这二人。

本宫昨日收到密报,巡狩辽东的纪九郎,已经拿下靖州。

并且献策上书,意欲重立白山黑水之庙宇,册封诸多野神,以神道治人心。

本宫觉得此计可行,所以打算放给他开府建牙之权。”

萧宪面皮一抖,几乎想也没想,就惊呼道:

“殿下不可!北镇抚司巡狩一地,已是手握生杀大权,难以节制!

倘若再与开府建牙之名,那……岂不是与封他异姓王没什么两样!

本朝从无先例!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萧宪这一番话倒也不全是出自私心,虽然他跟纪渊有过一两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过节。

主要开府建牙者,不仅可以设立衙门,树立旗帜,处理诸般要务。

还能够招募下属官员,无需经过朝廷允许,自行任免拔擢。

遍观三千年的人道新史,大炎朝唯有三公、大将军才具备资格。

如何怎么看,纪渊都当不起这份封赏!

“本朝没有先例?”

白含章好像陷入沉思,眉头微微皱起。

这让萧宪松下一口气,众所周知,太子殿下极为注重规矩,尤其是圣人定下的各种法度。

可还未等他心念落下,就听到上首传来不容置疑的威严天音:

“既然若无先例,那就自本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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