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也算热闹,正好遇到赶集,秦近扬感受着人间烟火,在街上闲逛。

咦……糖葫芦?

嘴里寡淡……来一根!

手里捏着一根竹签,秦近扬边走边吃,酸酸甜甜,这就是生活啊,悠然自在。

“爹爹,我可以吃一个糖葫芦吗?”

刚离开小贩没几步,秦近扬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他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有个黑瘦黑瘦的农夫,他背上有个竹筐,竹筐里坐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

能看得出来,农夫家庭比较干净,虽然穷了一些,但小女孩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布料,衣服上的补丁也工工整整。

女孩的头顶有两个朝天揪,两只眼睛有些怯生生,但又大又明亮。

可惜,小女孩的身体状态却很差,似乎是患了重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脖子都是软的,只能把脑袋靠在竹篮上。

虽然身体有病,但丝毫不能阻碍她对热闹的向往。

“这……唉……”

老汉表情局促。

能看得出来,他溺爱闺女。

老来得子,虽然是个姑娘,但对农户而言,也是掌上明珠。

可一路赶到小镇,盘缠路费已经捉襟见肘,瞧病的时候,又花光了家里所有银子。

身上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老汉想到大夫的话,心里就和被刀绞一样。

女儿的病,医不好了。

剩下的时间,尽量吃点好的。

吃点好的。

闺女应该吃点好的。

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一根糖葫芦,自己就是买不起。

“爹爹,咱们是没钱了吗?”

“没关系的,咱们下次来镇里,再买糖葫芦吧……今天就不吃了。”

小女孩异常懂事。

察觉到爹爹语气不对,急忙就改了口。

“爹爹,其实我也不爱吃糖葫芦,酸的牙疼。”

小女孩又补充道。

老汉表情更加痛苦。

从小到大,闺女一次糖葫芦都没有吃过,这所谓酸的牙疼,一定是听财主家儿子说过。

酸的。

到底是什么酸呢!

甜……又是什么甜。

老汉有时候想给闺女讲讲,可他自己也没有吃过。

“爹爹,您等着吧,等我长大了,天天给你买糖葫芦吃……爹爹这么厉害,肯定不怕酸。”

小姑娘下一句话,让老汉再也坚持不住。

他低着头,逃一样离开闹事。

一路上,老汉的眼泪吧嗒吧嗒往地上落,他害怕更咽声被闺女听出来,话都不敢说一句。

……

“包子,包子……大肉包子。”

“馄饨,热腾腾的馄饨……”

“糕点……来自京城秘方……糕点……”

“饼……炊饼……卖炊饼……武氏炊饼……”

……

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父女两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样,都不再说话。

小女孩虽然懂事,但她毕竟是小孩子,有着对食物本能的贪婪。

她狠狠竖起鼻子,似乎要把街上所有香香的味道,都狠狠吞到自己肚子里。

……

到了街角的一个破庙外,老汉把框放下,从怀里拿出来一只粗面饼。

他掰成小块,轻轻送到闺女嘴里。

“爹爹,你也吃一些。”

闺女摇摇头,闭着嘴,就是不肯吃。

“爹爹不爱吃这种饼,爹爹从小就讨厌吃饼……”

老汉摇摇头,脸上甚至表现出一股厌恶。

可喉咙的蠕动,出卖了他饥饿的本质。

……

闺女睡着了。

最终,她也没啃吃几口饼。

闺女年纪小,可却超出常人的懂事。

老汉蹲在街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灰蒙蒙的苦楚,就如被烈日暴晒了几个月的黄土地。

那是一种支离破碎的凄苦。

他饿着肚子,抬头看向天空。

云朵一团接着一团,仿佛串联成了糖葫芦的模样,似乎连空气都散发着甜甜的味道,还有一些酸。

自己当了一辈子怂人,好不容易讨来个残疾老婆。

老婆早就死了,至死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盛放在盘子里的菜肴。

闺女也活不久了。

怂了一辈子。

不能再怂了。

远处有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优哉游哉溜达,他腰上有个玉佩。

老汉捏了捏破烂的衣角,嘴角逐渐狰狞。

他看了眼闺女,更加下定决心。

老汉站起身,悄悄藏在中年人必经之路上,手里捏着跟木棍。

只要打晕中年人,就可以抢走那只玉佩。

只要女儿临死前能吃一口糖葫芦,自己哪怕被官府捉拿,被菜市口活剐了,都不白活这一辈子。

他浑身在抖。

手在抖。

腿在抖。

心更是抖的厉害。

……

啪!

眼看中年人就要走过来,突然,有一只手掌,轻轻按在老汉手腕上。

哐啷!

木棍坠落。

老汉转头,看到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

难道是官府的捕快?

老汉浑身酸软,直接膝盖一软,习惯性的就要跪下磕头求饶。

他磕了一辈子头。

小时候给财主磕,给财主的儿子磕,给财主的小妾磕,给财主家的下人磕。

秦近扬把老汉扶起来。

同时,他把两根糖葫芦放在老汉手里。

“别犯傻,你打不晕他,反而会被他打死!”

秦近扬叹了口气,心里酸楚。

这老汉一看就好几天没吃饱饭,对方可是一品武者。

……

“爹……甜的……多谢大官人!”

小女孩舔着糖葫芦,一遍又一遍。

老汉的手脚依然在颤抖。

这终于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大善人。

“这些衣服拿回去吧,还有这些小吃食……我稍后再给你拿点银两,你好买种子。”

秦近扬解开包裹,里面是他刚才购买的一些东西。

小姑娘还沉浸在糖葫芦中无法自拔。

秦近扬和老汉坐在一旁,他随口问了一句……果然,小姑娘是患上了疾病。

听老汉说,镇里的郎中治不好。

秦近扬想了想,准备去其他大一点的医馆看看,或许还有希望。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懂事的小孩,太可惜了。

实在不行,还有怀里的小黄鸟,让由铜瘟神医来看看。

虽然,机会只有一次。

虽然,世界上伤病千千万万,自己也只能救一个。

但小女孩的这份懂事,真的触动了秦近扬。

他前世就是个单身狗,在他的时代,最不值钱的水泥壳子,是年轻人穷其一生都买不起的绝望价格。而本应该是无价之宝的爱情,却是一串又一串的廉价条件。

本应该最美好的相濡以沫,简直和诅咒一样寒酸。

秦近扬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小女孩。

他本身也就是一个感性的人。

受不得这种场面。

……

“秦兄弟,你果然是个古道热肠的性情中人。”

远处响起一道声音。

秦近扬转头一看。

史英南?

那个天天黏在薛冰冰身旁的小舔狗,西月宗的少宗主?

他不是病重,将死之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兄弟,看来离开山庄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能看得出来,你气色不错,似乎经脉也恢复了一些。”

说话间,史英南已经走了过来。

老汉自觉离开,回到闺女身旁。

秦近扬皱了皱眉。

离开山庄后,自己也没必要在吃金运丹,境界也重新突破到了三品。

但史英南看不出来也正常。

只有强者能一眼看出弱者品阶,而在弱者眼里,却做不到精准分辨,只能大概感知到很强。

上次薛冰冰说过,史英南不能动用真气,其实和普通人差不多,甚至,都不如普通人身体好。

史英南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依然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也不等秦近扬回话,史英南已经走到小女孩身旁。

他指尖搭在小姑娘的手腕上,眉头逐渐皱起来。

老汉大气不敢出。

小姑娘也知趣的配合着史英南,她知道父亲从村里来镇上的路途坚信,再苦的药,都是一口饮光。

过了很久,史英南松开手指。

……

“史兄,你……懂医术?”

秦近扬问。

西月宗是武者宗门,以前和合岚山庄是死对头,门下弟子一个个杀伐果断,对山庄造成过不少损失。

少宗主居然还是个大夫?

“略懂一些吧,从小不擅武道,总得开一窍。”

史英南朝秦近扬笑了笑。

随后,他又转头问老女孩的老父亲:“发病多久了?”

“大概半年时间了……对了,村里还有不少小孩,都有类似的问题,都是四肢无力,抬不起手脚……很多家的孩子已经病死。”

老汉急忙道。

闻言,秦近扬眼珠子一瞪。

该死。

还是传染病。

“大人之间,有没有出现这种病?”

史英南皱着眉,明显和秦近扬一样发愁。

传染病,最麻烦。

“大人倒是没有!”

老汉摇头。

“你在哪个村?带路吧,我去看看。”

史英南表情肃穆。

“我也去!”

秦近扬附和。

“真的……多谢恩公,多谢大善人,多谢神仙。”

老汉眼珠子发亮,下意识又要跪下磕头。

他肚子里词汇不多,恨不得一口气全部都祝福出去。

“秦兄……是传染病,会死人的,你就别去了。”

史英南摇摇头。

“我有真气护体,而且大人似乎没问题,倒是史兄你……这身体……”

秦近扬打量了一眼史英南。

真怕他路上就倒下,但史英南是大夫,真的出人预料。

“将死之人,死在哪里都是一具骸骨,无所谓的。”

史英南示意老汉站起来,并且让老汉带路。

……

秦近扬雇了辆马车。

老汉陪小姑娘在车厢里休息。

秦近扬驾车,史英南坐在他旁边。

阳光明媚,微风阵阵,是个好天气。

“史兄,去牛家沟有些距离,你走这么久,那薛师姐?”

秦近扬路上闲聊着。

“哈哈哈,虽然我爱慕你师姐,但也不能天天腻在一起……再喜欢一个人,看腻了也会烦。”

史英南笑了笑。

说起来,自己的感情消散之后,似乎很久没有思念过薛冰冰。

“秦兄,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史英南想了想,又说道。

“问吧!”

秦近扬道。

“你离开山庄那一天,你薛师姐没有去送你,你会不会怨她?”

史英南问道。

“哈哈,怨还谈不上,我心眼没那么小……但实话说,有些遗憾,也有些失落,毕竟我认为,我俩之间亲如姐弟了!”

“我只是走了,也不是死了,而且以后还会见面的!虽然不再是师姐师弟,但还是很好的朋友。”

秦近扬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放在任何道理前面,他都没理由去怨薛冰冰。

但想到许元晟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薛冰冰转身折返回去,这种重要程度的落差,总归是让人难受。

论关系,王忠奇和李安书都只是一面之缘,仅仅受了自己一点点恩惠,便毅然出来送自己。

冯夺英他们就不提了。

还有那个石重逢,连未来都赌上了,硬是要替自己声张正义。

每个人都会得罪严京非。

他们又不蠢,也知道自己以后在山庄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这就是感情吧!

但如果事事算计,感情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秦近扬不是个圣贤。

他愿意对朋友好,肯定也希望朋友同样对自己好。

每个人内心都有脆弱的一面,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谁不希望朋友能站在自己身旁呢?

那些微弱的温度,能驱散所有寒冷。

“失落!是啊……失落!我能理解你!”

史英南拍了拍秦近扬的肩膀。

原来秦近扬把薛冰冰当成是姐姐。

唉!

“对了,史兄我听说你身体虚弱,走路都累,可看你精神奕奕,你……”

秦近扬岔开话题,担心史英南身体有什么问题,毕竟路途不近。

哗啦!

史英南扯开衣袍。

他的身上,贴着不少符箓。

“镇痛符,轻声符,重启符……各种符……”

史英南笑道。

“原来如此,史兄辛苦。”

秦近扬心生敬佩。

……

两个人一路天南海北,乱七八糟闲聊。

史英南发现,秦近扬比薛冰冰所讲的更加有趣。

秦近扬也觉得史英南是个不错的朋友。

“史兄,话说……你父亲和庄主到底有什么交易?纯粹就是好奇,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秦近扬好奇道。

“哈哈,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交易的内容,就是我的尸体……小时候的一些机缘巧合,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如果我能安心死去,死前再自我净化一次骸骨,这骸骨就是秘药……”

“我能让许雯卿的根骨,晋升到白玉品阶。”

史英南笑的很坦然。

“骸骨?”

秦近扬头皮都有些麻:“那史兄你的根骨是……?”

史英南看着夕阳,嘴角微笑:

“在下不才……白玉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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