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昊在龙椅前长身而立。

看着面前身着蓝衣的卢象升和他背后斜挂的夕阳,朱昊龙骧虎步,气壮河山。

付大龙站在阶下,仰望着玉树一样的朱昊。

在他一双看过无数影帝、宗师的眼睛里,竟也对朱昊闪烁了肃穆庄重的狂热憧憬。

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

大丈夫当如是!

“微臣万分惶恐!”

“若陛下不嫌弃微臣,微臣愿散尽家资,招募乡亲游勇开往陕西与曹总兵共镇贼兵!”

付大龙激动的不知所措。

他跪在太和殿地上的石板上,满脸激动得通红。

卢象升所考虑的,不过是眼前的黎民。

但他不曾料想过,那个胆小多疑又畏事如鼠的崇祯帝,竟然早就做好了为了稳固大明百年江山,而把自己奉献其上的觉悟。

这当忠臣良将的,除了自愿捐身赴国难,还有其他选择吗?

“皇上圣明!”

“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世杰扮演的魏忠贤侧立在朱昊身边。

他刚才亲自用双眼见证了一场世纪演出。

就在一个网剧里,他好像看到了近百年来最好的崇祯和卢象升。

这個剧组他没白来。

当时还嫌弃片酬给的少,现在想来的话,早知道有这么多好戏可看,不给片酬他也能来!

金世杰扮演的魏忠贤作为阉党领袖,东厂的厂公,溜须拍马的功力必然无比精深。

刚才不跪是因为付大龙要弹劾的曹文诏可是阉党的人,按照以前他魏公公的威能,都不用崇祯发话,他自然就能捏死这个小小的大名知府。

但现在他这个大名鼎鼎的魏公公和阉党,已经三下五除二牢牢的被这个阴险狡诈的崇祯皇帝捏住了七寸,在皇帝面前他是连屁都不敢出声放。

偷偷放也不敢!

等好不容易眼前的情况有了缓和,他马上就掐准时机,跪在了朱昊面前。

脸上的褶皱如花般绽放,像个货真价实的东厂公公一样,有让人瞬间如沐春风的能力。

“停!”

“过了!”

孔生的声音在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但现场的工作人员听见了孔生的指挥之后,还没有人敢动。

他们都在看着朱昊的脸和眼神,仿佛朱昊就是皇帝,而他们都是皇帝的亲军。

直到朱昊长长的吐息了一次,仿佛把身上暴君崇祯的气势褪去了,工作人员们才像是忽然解除了压制一般,慢慢的恢复了自由的行动。

恍然如梦一般。

付大龙看着朱昊,他全身有些脱力。

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他险些就摔倒了。

原来这体验派在遇到好的戏搭子之后,竟然这么爽!

怎么以前从来就没人告诉我呢?

“朱昊...老师?”

付大龙想抬腿走上堂陛的台阶,但站在台阶旁边,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没下得去脚。

他悠悠然跟堂陛之上的朱昊拱了拱手。

本来想要直接叫朱昊来着,但是不知不觉的就加了个老师的尊称。

“怎么了?付大龙老师?”

朱昊眯着双眼,恢复了本来的平和。

他的额角有汗滴流下,刚才在扮演心中的暴君崇祯的时候,确实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朱昊歪歪的坐回了龙椅之上,长长的喘气放松。

“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幅字?”

“别误会,我有钱,我用钱跟你买。”

“刚才孔生跟我说了,你写一本奏折剧组给你一百,你给我写一幅字我给你...五百!”

付大龙心电急转,脑海里闪过各种黑板图标和excel表格。

他确实是非常喜欢艺术,但是对艺术过于痴迷的追求,也让他不怎么会去接广告和商演。

他一直以来都不太富裕。

也不是不富裕,是很穷。

再早几年,在没有好戏演的时候,付大龙真的去送过外卖糊口。

“嗨,付大龙老师求字的话,那我还要什么钱。”

“就是我现在有一些累,等下次我一定给你写。”

朱昊疲惫的点了点头,但是摆了挥摆手。

肢体动作算是让他给玩明白了,点头同时摆手,心里暗示传达十分到位。

即便他现在是歪坐龙椅动作疲惫,身上的日月十二章纹衮龙袍依旧被他穿得一个褶皱都没有。

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身体和精神最松懈的时刻,身上的体态和皇袍决不能有任何不合礼数的地方。

这也是皇家里长大的朱昊的能力。

“下次一定????”

“我上一次听到这么敷衍的话的时候还是上一次。”

“朱昊老师啊,你这是嫌钱少啊...”

“但是也对,毕竟那么好的字,五百怎么行...”

付大龙面色为难。

一方面确实是太喜欢朱昊的字了,另一方面朱昊自带崇祯上身的buff。

能在太和殿里请崇祯给自己扮演的,一生忠烈的天降猛男卢象升亲笔题字,那该是何等的荣耀!

不光是付大龙本龙,就连他身体上和内心里的卢象升,恐怕也会因此而欣喜莫名吧。

算了...豁出去了。

“这样吧,你给卢象升题字,我给你一千五,你要是点头我马上去给你拿现金!!”

方法派之所以被大多数科班毕业的演员采用,就是发挥稳定而且不会被角色影响。

而体验派即使有一万种好,也有一点不好。

体验派表演方式发挥极其不稳定,而且容易把戏里的情感延伸到戏外去。

更有演员因为特别投入的演了什么角色,直到生命的尽头也逃不出那个角色的影响。

付大龙兜里的一千五,是他一个月的饭钱和全部花销。

这个月因为要在《影帝崇祯》的剧组里演戏,吃住都在剧组,所有这一千五没有花。

本来这一千五省下了,是要给老婆买礼物来的...

现在,他要全部花给卢象升。

他不是不爱他老婆,由始至终这一千五他从未想留给自己买点什么。

而这些跟艺术相比,他更想慰藉他心中。陪着他见了“崇祯帝”的卢象升。

“使不得,使不得。”

“哎呀,这不好吧...”

“你看,我们都是同组的演员,你还是早我那么久出道的著名演员,我这一个新人给你写字还收钱,这是不是不太好?”

朱昊听见一幅字就有一千五,眼神瞬间精光炸亮!

他嘴里说着的尽是些犹豫迟疑和推辞,但是原本歪坐在龙椅上的身体瞬间端正。

“别撕吧别撕吧,我诚心给,你别跟我撕吧。”

付大龙看着朱昊的表情,那一张好看的嘴唇已经笑到了耳朵根,简直跟过年时候笑着推辞压岁钱的少年一样虚伪。

他瞬间就理解了这个套路该怎么继续下去。

朱昊站在堆满奏折的几案前面,对着付大龙点头一笑,算是默认了这个价格。

“既然付大龙老师诚心给,那这个润笔啊,再不收好像就有点不礼貌了。”

朱昊收敛笑意,面对笔墨纸砚这些传承文脉之物,他不敢不心怀敬意。

题给卢象升吗...

他手执龙须点睛笔,饱蘸徽州漆烟墨,按住长空净色纸,心中意向穿越百年。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文武双全的卢象升跃马金刀,冲杀在万军之中!

他当年率领父老乡亲起兵勤王后,十余年时间在河北、山东、陕西、山西等地大破叛军无数次,确确实实是忠肝义胆战功彪炳,最后更是加七省总理赐尚方宝剑的无上荣耀。

他从家乡带出来的亲兵号称天雄军,因为彼此之间都是父老兄弟,更是损一人而全军盛怒,在那个乌合之众遍地走的年代里,天雄军战斗力极其强大。

若不是刚而易折,木秀必摧...

唉,怪我。

悔不该。

朱昊懊丧不已。

做皇帝十七年,做过许许多多错事,逃避过许许多多次本该承担的责任。唯独孙传庭和卢象升战死,崇祯最为后悔。

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

朱昊双眼瞬间大睁,他手持的毛笔宛如割裂历史黑暗的宝剑,在宣纸净白的表面拖曳劈斩。

大开大合的动作,大有要将心底所有愤怒和懊悔全部抒发的意思。

朱昊写完了四个字之后,仿佛是身体被抽空一般,眼神空灵缥缈的信步离开。

付大龙走到了几案前,四个质朴刚健的行楷大字,飞入他的眼帘。

天雄忠烈。

好字!

付大龙仔仔细细的研究着,他都不舍得用手去碰这幅字。

天雄军是卢象升亲兵队伍的名字,而忠烈还是卢象升死后,弘光帝赐的追谥。

天雄忠烈,四个字不但煲赏了整个天雄军的忠义壮烈,更承认了卢象升忠心为国,威武雄壮!

蓦然的,付大龙双眼泪流。

他心里似有四百年的难过无处诉说。

卢象升虽半生戎马倥偬,却与主和派大臣政见不合,处处遭受冷眼和打压,就连自费爱国都要处处遭人挤兑。

当年的屈辱和委屈,此刻此地,借由付大龙的躯壳全部爆发。

在他心底那阵炽烈不倦的红色飓风,也化成了在残阳如血的战场上,跪在阵亡战友身边,嚎泣到七窍流血的将军形象。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落日残旗,昏鸦赤血。

卢象升魂魄和肉身,终究还是散在了明史的油墨里。

即便是后来的女真人,也恭恭敬敬的追谥了这个曾经英勇的将军。

就说体验派不好!都踏马是疯子!疯子!

我也是疯子!

付大龙用袍袖掩面,心中唏嘘莫名。

看着面前的天雄忠烈,他止不住的颤抖。

四百年了,终于等来崇祯的承认了吗?

宁为国尽忠而死,不苟且下跪而生!

与吾一起阵亡的儿郎们啊...

你们的热血没有白流!

没有白流啊!

付大龙身体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窗外的残阳和这似曾相识的太和殿的天花板,浊泪似同那年载着热血远去的江河。

悠悠热血,滚滚不尽。

......

“乖,我在这呢,我在这呢。”

刘施诗轻声呢喃,那清幽的声音好像一首无名的安神歌谣。

演员休息区里,刘施诗身穿皇后的戏装坐在朱昊身边的折叠椅上。

有天选古人称号的刘施诗,即便是安坐不动,也自然是天香国色,雍容华美的。

她双手在腿上握着朱昊有些颤抖的手,望向朱昊的眼睛深处的,尽是发妻的温柔。

朱昊看着余晖中的太和殿大门,任由刘施诗轻抚着自己的手心与手背。

朕也是汉家儿郎。

朕也想中兴大明,镇流民抚灾民。内肃贪腐外御东夷,以刀剑犁取关外青山。

当年朕想以明君之姿做到这些,但是朕现在觉得,朕错了。

朱昊的思绪依旧停留在了四百年前的紫禁城里。

他走不出来。

当年朕没得选。

现在朕只想做那个敢决断也有担当的暴君。

朱昊心中充满愤怒。

这愤怒既是对他自己,也是对那个年代,更是对那些尸位素餐,贪腐乱政的官商们。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必然要将所有这些奸佞之徒,杀他一个血流成河,满坑满谷。

不是天干大旱,滴雨未落吗?

那就用这些贪官污吏的鲜血去浇灌土地,用他们的肉身去饲育禽畜!

他开始理解洪武皇帝,开始理解那个,无论在战场还是在大殿里,都杀得血流成河的烈烈太阳。

刘施诗轻轻握着朱昊的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手背。

她也并非科班出身,对于体验派的表演方式她也特别清楚明白。

看着仍旧沉浸在山河旧日里的朱昊,刘施诗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却一直在温柔的陪伴着。

世间上太多的情侣其实都不太明白,两个人真没办法想到一起去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不能赞同另一个人的想法或者缓解情绪,但是仍然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最最温柔的情感了。

“以后结婚,咱们多生几个?”

沉浸良久,朱昊看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看着周围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人来人往,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啊?”

刘施诗也从愣神状态回过神来,但是她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左耳和右耳同时听到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她的大脑因为处理不了这巨大的信息量,有那么一瞬的死机。

重启之后跳了一桌面的,是紧张和慌乱的弹窗。

他是不是疯了?

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个了?我还没准备好啊!

而且他连婚都没求呢!这也太不诚心了!!!!

刘施诗脑海里的世界,像波轮洗衣机工作时候的水一样混乱搅动,翻滚开花。

“行。”

不知道怎么的,刘施诗脑海里乱成一团,心脏咚咚打鼓直跳,嘴上还下意识的答应了。

莪我我我我!!!

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

丢死人了!!!

刘施诗的脸唰得就红了,涨了。

太阳落山后,天边的晚霞已经消失,但刘施诗脸颊上的晚霞没有消失。

“时间紧任务重,咱们从今天就开始...”

朱昊呵呵一笑。

他看着刘施诗的脸蛋因为紧张无措而灿若云霞,红得美丽鲜亮,不禁想要上去啃一大口。

朱昊原本放在刘施诗手里的粗糙老手反客为主,用一个大大的手掌攥紧了刘施诗两只小小的娇嫩粉红的玉手。

“你说什么呐!”

“我我我,我不同意!”

“你还没求婚!我...哎呀!你好坏!”

刘施诗想要用力甩开朱昊的手,但是却怎么也甩不开。

情急之下她站起来,像个抓着家长的小朋友那样摇晃着手臂,蹦蹦跳跳的。

刘施诗感受着双颊火焰一般灼热,觉得现在的风里都有麦芽糖的甜香。

以后要是生得多,会不会被罚款呀?

要是生了好几个,都该叫什么名字呢?

朱昊好像姓朱对不对...

噗,被自己蠢死了。

他怎么可能不姓朱!

如果生的多的话,我想让其中一个小朋友姓刘。

毕竟咱们刘姓大汉天子嘛,比他大明皇帝的朱姓也不差事儿!

刘施诗神采飞扬,挑起的唇角和舒展的眉头都展现了她现在口嫌体直的愉悦。

对对对!绝对要有姓刘的孩砸!我老刘家不能输!

嘻嘻嘻!

日落西山,长空静寂。

刘施诗看着同样笑意盈盈的朱昊,心里安宁。

这个小傻瓜呀。

我好爱他。

刘施诗和朱昊彼此就那么看着对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想到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走啊?”

“去哪?”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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