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枯萎不枯萎的,”刘盈皱眉道,“听着太不吉利。阿嫣,你小小年纪,心思不要这么重。放开怀一些。多看看蓝天白云,不好么?”

张嫣瞧着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好,自然亦好。”

白日的沛郡,天色澄蓝,不见一丝浮云。

“昨儿个舅舅还在接见那些沛县乡老,今个儿怎么就有空出来?”她问道。

“奉常大人说,”刘盈道,“古者有春日尝果之习,如今正是樱桃成熟的时令,可采摘献于父皇灵前。朕听着有理,便排了半日空闲。”

她抿唇偷笑,“舅舅是自己想出来玩吧?——明明请人进献樱桃便可。”

“既是祭祀先帝,”刘盈道,“自然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亲自采摘,才显得有诚意。”

四月的樱桃,累累的压着枝桠,玲珑可爱。

宫人搭起木梯,刘盈在果树间选取颜色鲜红的樱桃,采摘放在一旁托盘之上。

满园樱桃尚未全部熟透,一棵树上也不过能采得两三串,刘盈一路向东而来,在最近阳的樱桃树下,忽听树上叫唤的声音,抬头看,却见张嫣坐在树枝桠之上,拂开枝桠探出头来。素襦黄裳,及踝的裳裙盖住了禈裤,丝履小巧而贴住脚弓,露出一段袜缘,微微摇晃,足形玲珑可爱。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将樱桃置在裙摆上,用衣襟擦了擦,放入口中,赞道,“舅舅,这儿的樱桃又酸又甜,很是可口。你要不要也尝一颗?”

他皱眉道。“小心吃坏了。让他们去清洗一番,又不费什么事。”

“不要。”张嫣摇头笑道,“若要他们摘了洗过再送到我手边,那我特意来这趟樱桃园,还有什么意思?持已,你不知道,纵然事后闹肚子闹到后悔,玩的时候就是要尽兴才好。”

他摇摇头,吩咐道,“小心些。莫要从树上跌下去。”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张嫣笑盈盈摇晃道,“这么大的一颗树,哪有那么不小心的。”不留神一个没稳住。竟真的向一方跌去。

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心中一声哀嚎,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小心。”刘盈正转过身去,听到了动静。连忙去接。

少女倾过来的娇躯,正投了个满怀,他一手抱住张嫣,一手扶住树干。身下木梯承受不住冲力,摇摇晃晃的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宫人们用大力才扶住了。

怀中的少女趴在自己胸前,惊魂甫定,胸膛微微喘息。压裂了枝桠上一大片樱桃。绯色的汁水溅到少女的胸前,裳裙,慢慢的浸了开来,留下湿润的濡痕。

他的身体与她贴的极近,近到可以闻到少女发稍领间透出的一缕幽香。极细极幽怨,却在那一刹间。沁到他心底。

他怔怔的瞧着少女玉一样的脸颊,其上有细微汗毛,天光照在其上,几成透明光泽,那么美,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亲一亲少女的红唇。

张嫣抬头,触到了刘盈墨色的瞳孔与深深的视线,一刹那间,便感到脸红心跳,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只能听见胸膛急急的心跳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张力,横亘于他们之间。

过了一会儿,刘盈方沉静下来,勉强自己安定嘱咐她道,“你先去换身衣裳。等朕采完最后两串樱桃,咱们便回沛宫。”

“嗯。”她低头应道。

樱桃属于嘉果,进献于高帝庙前,以太牢拜高帝。

张嫣跟在刘盈身后,诚心的祈求高皇帝刘邦,跪拜道,“皇帝阿公。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当年,你曾经不喜欢舅舅,但是最终还是将大汉留给了他。他从不想辜负你的期望,努力的想要打造一个太平富足的天下。”

“请你,一直保佑他。也保佑这片你留下来的,大汉天下。”

“阿嫣,”鲁元亦在一旁跪拜她的父皇,见女儿形容端肃,不由好奇问道,“你嘀嘀咕咕的,都在求些什么呢?”

她抬头,嫣然道,“没什么的。只是请了阿公保佑陛下。”

她的一双眸儿似杏,每次抬头的时候,眸光清仁,很是漂亮。

鲁元看的叹息,亦求道,“父皇,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对子女有怜恤之心。请保佑陛下和阿嫣,夫妻和美,来日子孙乘于膝下,白头偕老。”

“阿公,”张嫣犹豫了一会儿,亦道,“请保佑陛下与我,能安顺相守到老。”

当夜,惠帝在沛宫大设酒宴,宴请当地父母官与沛郡族老。随行诸侯及众官陪宴。

酒过三巡,他在主座上举杯敬道,“当年先帝与众先辈从沛郡起军,终得天下。如今大汉升平,朕得回故土,以酒水礼天,敬地,祭祖。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于是众臣皆祝道,“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袁平起身道,“如此好宴,不可无歌。臣备下歌舞,请陛下观之。”

刘盈于是笑道,“可。”

宫中或是权贵设宴都会培育歌女舞姬,刘盈本以为袁平亦不过如此。忽见有百名少年从堂下入殿,拜道,“祝陛下身体康健,福寿万年。”

一晃六年,当年在高帝面前唱《大风歌》的童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家资富裕,有的却生活落魄,有的已经成婚生子,有的依旧奉养父母。沛郡郡守袁平集全力,找到了其中的一百一十七名,此时着当年一般的素服青裳,梳垂髫髻,垂袖拱手,齐歌当年高帝所作《大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盈怔了一怔,放下酒杯,一时百感交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西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是一个纵情高歌的年代,他的父亲开创的年代,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他。这些年他战战兢兢,怕折损了父亲的光芒与骄傲。

在这一百一十七名少年的歌声中,忽然有一刻,他与父亲心意相通,懂得了父亲唱大风时的心情。

死亡将所有曾经的怨怼通通埋掉。这一刻,刘盈潸然落泪,想起的,都是父亲的好处,以及,他对父亲的孺慕与眷恋。

大风歌毕。刘盈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在六尺长,三尺宽的良纸之上。书写了大风两个篆字。

“袁郡守。”他吩咐道,“着人在沛宫立歌风台,其上立大风碑。将朕的手迹拓写在其上。”

“诺。”

刘盈醉意微盈,又吩咐道,“待朕离开之后。将沛宫改立为高祖原庙。当日高祖所教歌此兒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若有缺,辄补之。”

当夜,刘盈饮的酩酊大醉,张嫣将他搀回了沛宫后头的寝殿。

巡幸在外。一切不比未央宫中,并没有太多的侍女从行。吩咐殿中的两个小侍女去端汤水,荼蘼陪在张嫣身边。掩口笑道,“自去岁陛下酒醉椒房殿,不是说再不多饮了么?”

“男人么,”张嫣拧干了铜盆中的帕子,将之搭在丈夫的额头上。抿唇微笑道,“总有些动情绪的时候。”

他劳师动众。终能重回到自己的故乡。在沛县的这些日子里,心情一直愉悦。今日大宴群臣的时候,一时开怀,喝醉了,便是再情理不过的事情。

张嫣虽身为皇后,这照顾刘盈的事,既不放心让别人来做,便只好自己动手。喂了刘盈一碗醒酒汤,又与荼蘼协力为刘盈换上轻便的寝衣,起身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她走到烛火之间,想要吹灯。忽听得身后刘盈唤道,“不要。”

刘盈揉揉额角,道,“就让灯点着吧,亮堂一些。”

张嫣嫣然笑道,“好。”

刘盈沉静了一会儿,忽又道,“这天,看着晚上要下雨。”

她扑哧一声笑了,揶揄道,“陛下原来不仅会治国,还会看天色啊。”

“阿嫣不信么?”刘盈微笑道,“我自幼在沛县长大,这儿的气候最是熟悉,傍晚的时候天色闷的很,今晚十之*会下雨。”

唔,张嫣惊奇的发现,喝醉了的刘盈,尽是出奇的爱说话。

这样的刘盈很可爱,让她很有一种冲动想考虑考虑,日后再找机会多灌醉他几次。

“轰隆——”一声,天际果然打起雷来。

“沛县就是这个样子,”刘盈笑道,“尤其是春天里,天气变化无常。白天晴好晚上下雨实是常事。阿姐小时候最怕打雷,若是哪天晚上打雷了,便会拉着我睡,却一定要颠倒黑白,说是……”

怕她的弟弟怕打雷。

刘盈忽然问道,“阿嫣,你怕雷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倒不怕雷。”

刘盈闭目唔了一声。

那种悲春伤秋的小女儿事,她不屑做。可是,她很喜欢今夜的这种氛围,在宽大的沛宫之中,有着淡淡的新漆气味,宫外大雨倾盆,而他们同床相拥,宁馨静好。

轰隆隆,一声炸雷忽的响起,仿佛要将天际撕破一番,张嫣赫的浑身一抖,反射性的扑到了刘盈怀中。刘盈呵呵一笑,就势拥住了她。

真是……丢人啊。张嫣忍不住唾弃自己,刚刚说过自己不怕打雷,便被这个雷给吓的破了功。

然而很快,她就将这些有的没的念头都给丢开了。

她闻到他身上安神的松香气息,以及透出来的酒味。他拥着的怀抱太温暖,以至于,她似乎也喝醉了。

“阿嫣,”刘盈将下颔放在她的肩上,迟疑了一会儿,忽低低道,“咱们就这么一世在一起,好不好?”

她醉心于他怀抱中的气息与温暖,连他说什么都没有挺清楚,便昏昏沉沉的胡乱点头。这个时侯,只怕他说要她的性命,可能,她也会不自觉的点头。

他低头,呵呵而笑,胸腔一阵微微震动,许久承诺道,“朕会一辈子待你好,只要朕还在这个人世间,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然后,朕百年之后,我们将会同葬于安陵。生同衾,死同穴。

殿外风声大作,不知哪处漏了进来。床前的烛火摇曳惨淡,扑的一声,灭了。

满殿陷入黑暗。

沛宫之外,雷声隆隆,大雨哗啦啦的往下下,落在屋檐之上,一片冰凉。张嫣静静的躺在刘盈怀中,他将她的一头青丝理好,以确保她不会被压着,绊着,凝滞了行动。

她悄悄眨了眨眼睛。

他总是那么温柔,很多时候,她醉情于那些温柔。却也忘记了,同时,他也很固执。温柔和固执,是同时属于他的最鲜明的性格。

他给了她一个承诺,但是,同时,他也做了一个拒绝。

她不需要去问,他究竟爱不爱她。若是不爱,他不会起心要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但是,他无法放开的去爱她,囿于心中的槛。

她偷偷的落下眼泪。

我们不是不爱,只因爱情这座船,我们是拒签船票的那个人。

***************8

唔,怎么搞的想起了李商隐的那首“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真是码字时间越来越长了,为毛为毛为毛。

继续顿首求粉红票。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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