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背负剑,一缕缕白光萦绕在肩如若清辉。

她笑容明媚,眼神里却带着些惫懒,旋即他又看到陆景腰间的刀剑,眼神中多了一抹诧异。

“你这一刀一剑倒是奇怪。”

青衣女子道:“这一刀一剑品秩不凡,只怕都是五品乃至四品的宝物,看你一身儒袍,再看你气度,大约是一位名家子弟?”

那精壮的少年也转头看向陆景,脸还带着感激之色。

陆景正要回答,那青衣女子心中似乎已然认定,摇头道:“我原以为大伏诸多名门都是些喝人血的饕餮,不曾想还有名家子愿意在此时出头。”

陆景看着这自来熟的青衣女子,思索一番解释道:“我并非名家子弟,这两柄刀剑另有来历。

而且……大伏许多名门大伏的少年少女……可能还要比年老一辈更单纯些,其中也不乏热血之辈。”

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南风眠,只是不知一别数月,南风眠是否已经到了齐国。

青衣女子听到陆景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这也并不是很多,只是道:“我名为尺素,在东边的山修行伱,我看你们年龄尚小,叫我一声姐姐,我大约也可以消受。”

尺素顿了顿,严重的慵懒稍稍减去了些,对陆景与那少年道:“如今的河中道风云际会,不知有多少天骄来此,其中亦有妖魔,也有龙属。

往后行事莫要冲动,今日若非我恰巧路过,你们便要被那蛟龙吃了。”

“我……叫陈山骨。”

之前悍然出手,救下那少女的少年终于开口,又向尺素行礼。

行礼时动作颇为僵硬,一眼便可以看出他的出身应当寻常。

“陈山骨谢过……尺素前辈。”

陈山骨面色灰暗,即便如此,他话语里还是带着几分腼腆。

尺素颔首,又看向陆景。

陆景也并不隐瞒,将自己的名讳坦然告知。

尺素知晓了二人的名字,又侧头看了看远处的河道。

那河道中就只剩下一滩泥水,往日奔流的河水都已干涸了。

天烈日却仍然高照,原本这番日光应当象征着生机,可如今却携来了死难。

“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些真龙、蛟龙,他们随处天地所钟,本性中却往往带着残暴。

龙属将其他生灵当做食物之事早已有之,只是这些年以来他们反而越发猖獗了。”

尺素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剑柄的冰凉又让他回归了之前那般惫懒。

“其实归根结底,原因大约有二。

其一便是海多了一座落龙岛,那岛多了一条老龙,给了天下龙属以底气。

原因之二,大概便是因为大伏朝廷的放纵。”

尺素颇有些自来熟,说话时脸还带着些不屑。

“不知尺素前辈……可知晓原夏河龙宫的所在?”

陈山骨突然发问,眼中还带着迫切。

“见了那天的蛟龙,知晓了蛟龙威压之盛,你还要去那龙宫?”

陆景就站在陈山骨身旁,他侧头望向陈山骨,眼前这位少年年龄大约十**岁,一身气血中隐隐流淌着一股精气,面容方正,脸多有些正气。

尺素也颇为疑惑:“原夏河作为黄滔河最大的支流之一,这原夏河的龙王乃是真龙。

一任龙王,被大伏朝廷砍个头,新来的龙王据说比一任龙王更强些。

你这少年倒是奇怪,口口声声想要屠龙,不知龙属之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还这般冲动?”

尺素劝道:“看得出来你年龄尚小,却已然能修成武道大阳,我不知你是否已然拜了师,可以你这等天赋,若有名师教导,往后即便无法屠真龙,杀一两条蛟龙倒也不无可能,如我刚才所言,少年人行事,切莫太过冲动。”

这负剑的青衣女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偏偏脸却显得极为年轻。

陈山骨听到初次见面的尺素、陆景相劝,眼神略有些变化,可他依然摇头。

“二位……前辈,我是乡野中人,并没有读过书,心里认着死理,但也绝不至于平白送死。

可我曾经立誓,就非要去一趟龙宫不可。”

这少年声音低沉,语气中却自有铿锵之意,充满了决心。

陆景看向这少年的目光多了些赞赏。

尺素则是好奇:“你为何非要去原夏河龙宫?”

陈山骨沉默几息时间,道:“我要去看一眼我亲友的墓葬。”

青衣的尺素更加好奇了:“你亲友葬在了那龙宫?”

陆景眼帘微动,猜到了些什么。

陈山骨道:“他们葬在了龙腹。”

陆景和尺素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在我修为弱小,但是也要仔细看看那龙宫,看看龙宫中的龙王,记下他的样貌。

村中的亲友们都葬身于龙腹中,我只以衣冠代他们,将他们葬在干裂的地里。

我在那衣冠冢之前立誓,要以龙血龙骨修筑墓葬。

我此次前去看一遭龙宫之后,就静下心来修行,一年不成,我便修行十年十年不成,我便修行五十年,直至我白骨入土。”

陈山骨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定。

尺素叹了口气,只是静默不语,良久之后,她才摇头道:“我知道原夏河龙宫的所在,只是如果告诉了你,只怕是害了你。

龙属残暴,龙宫周遭又有河海中的妖魔游荡,你如果去了,也不过是平添一具尸体而已。”

“大伏朝廷已经烂了,任凭河中道遭此劫难,任凭血祭之事横行。

弱小的生灵成了血祭之物,海妖国、百鬼地山中的妖魔、龙属行跋扈之事,许多道府中的大人们,自认立于云端。

明明是这天下的执掌者,却不理会世间生灵的困顿。

正因如此,龙宫中的龙属、妖孽才会那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太玄京中繁华无比,河中道距离太玄京不过隔了两座道府,却是这般炼狱模样。”

陈山骨听到尺素不愿告诉他原夏河龙宫所在,也再度朝尺素鞠躬行礼。

他低头想了很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陆景与尺素……

“大旱之年,百姓本就民不聊生,为何还要有妖魔作祟?

受大伏许多道府百姓祭祀的真龙,竟也成了食人的妖魔。

我等寻常人,熬过了旱灾,还要熬过妖魔、龙属嘴中的獠牙,难道就不配有活路?”

尺素心中默默低语:“还要熬过修行者的血祭之法。”

陈山骨自问时,陆景也在沉思。

他久居太玄京,也看到了许多血泪,如今来了河中道,他才终于明白,所谓太玄京繁华气象之下的枯骨,想来便是千千万万寻常人。

而这陈山骨,正是苦难下摸索着前路的少年。

他遭逢大难,却不愿意冷眼旁观世间,也不愿意成为行尸走肉,心中想着屠龙复仇,路过这处河道,仍然愿意救下那即将死于祭祀的女子。

于是,陆景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他轻轻探手,握住腰间的呼风刀刀柄。

“你若不怕死,可以跟着我,我带你去看原夏河龙宫,可以……保你不死。”

陆景说话缓慢而又认真,陈山骨微微怔然,眼中难得露出些轻松之色,重重的点头。

一旁尺素挑眉,看到眼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不由气恼起来。

她知道陈山骨身负大仇,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名门子弟究竟又发了什么疯。

“保他不死?怎么保他不死?”尺素苦口婆心道:“能成为原夏河龙王,必然是一位第七境的真龙,且不说你不是修成武道七相的武道宗师,更不是九相合一的武道大宗师,若你修成神相,武道精神溶于气血,化作一两道神相,也可夸下海口。

可你只修成一道先天气血,还不曾流遍四肢百骸,入武道先天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一月。你们二人去了,正好为龙宫中的龙王龙将加两道餐饭。”

尺素说话时,语气还显得有些无奈。

陆景仔细看看尺素一眼,越发觉得眼前这女子倒是颇为热心。

于是他也并不愿意向她隐瞒,道:“尺素姑娘,我修为不弱,那龙宫中的龙王奈何不了我……”

尺素听到陆景自夸,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陆景,心中不由自问道:“大伏名门子弟,便都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便是有些底蕴依仗,也不该这般自信才是。”

“陆景前辈,我不怕死,就随你一同前去。”

陈山骨身酝酿气血,斩钉截铁。

“你我年龄应当相差不大,直呼我名便是。”

“陆景前辈愿意帮我,我又怎么能直呼你名?我虽然出身乡野,但也知道名门人家最重礼仪。”

“我说了,我并非是什么名门人家……”

……

二人在这边你一句我一句说话。

一旁的尺素越发无奈了。

她之所以出手相助,是因为亲眼见到陈山骨救下那即将被血祭的女子,也看到陈山骨面临蛟龙威压,不吭一声的刚强。

而这来历神秘的陆景眼见蛟龙悬空,也依然敢于高声出言,让那心灰意冷的陈山骨明白,年轻人心怀热血,愿意救一位陌生人,绝不是什么错事。

可是现在倒好,她出手救下的这两位少年打算去龙宫送死……

“只是不知姐姐又在哪里,若是姐姐在,莫说是去原夏河龙宫,就是走一遭真正的海中龙宫,也是无妨。”

“不过,也不知这陆景去龙宫,又要做什么?”

……

褚野山身着一袭褐色长衣,长衣展落,竟然避开了山间的流水,让他在水中如履平地,走入一处洞府中。

那洞府里,一位长发直铺在背的男子正背对着洞门,在一张纸写写画画。

褚野山来到满是流水悬于空中的洞中,并不多言,只是随意观赏着这洞府中的钟乳美景,不曾出言打扰那人。

大约过去盏茶时间,那人终于直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笔墨。

他缓缓拿起桌一块石板,石板清晰可见的刻画着一种符阵。

符阵看起来黯淡无光,血色中还泛着黑。

“大太子。”

褚野山像那长发男子行礼。

他们是褚家小国公,身份尊贵,可此时此地,褚野山向那长发男子行礼,那长发男子只是转过身来,随意点了点头。

却见男子面如白玉,柔顺的长发垂落肩膀,眼里无悲无喜,眼睛甚至不去瞧褚野山,而是仍然落在手中的石板。

“大太子的符阵一道倒是越发不凡了。”

褚野山脸带笑,左右看着这处洞府:“河中道年年阳,没想到却有一处这样的清丽所在。”

被褚野山称为大太子的人物随意颔首,又轻轻将手中的石板一抛。

石板飞过虚空,悬浮在褚野山前方。

褚野山看着眼前的石板,脸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也略有黯淡。

可旋即他又振奋精神,摘下天的石板,对大太子道谢。

“七皇子的选择,于当下而言确实需要大魄力。”

“四年以前,我进宫觐见圣君,机缘巧合之下也曾入竹中阙与年少的七皇子相谈。

七皇子那时曾跟我说过,万物生灵皆是国祚的养料,国祚想要兴盛,就要制定奖惩,有功晋升,有过惩处!

国要用民,凡俗之民便要化为燃料,燃起滔天大火,以增国力。

而这石板的血祭之法,便可借助天那些血雾,增强自身的力量,你将它递给七皇子,等到鹿潭现出踪迹,七皇子亲自前来河中道,他身的伤势必然能极快的复原。”

褚野山低着头,还注视着手中的石板。

“七皇子不过是借用天的血雾,而并非行杀戮之事,应当……无妨?”

提及血祭之法,褚野山心中便如同压了一座大山,却碍于七皇子之命,只能自行安慰自己。

可紧接着,褚野山突然想到……若是七皇子以血祭之法恢复了伤势,登了更高处。

当河中道因为大灾而升起的血雾最终消散,七皇子会不会真就行那杀戮之事,再行血祭之法?

就如同那北阙海的老龙。

北阙海那头将死的龙王,之所以被重安王之女连同烛星山两位大圣闹了龙宫,摘了龙头,也是因为北阙海龙王从这太冲海大太子手中,得了血祭之法。

“既要成大事,总要舍弃些什么。”褚野山这般想着。

“听说那陆景,也来了河中道?”面容白皙,便如同美玉雕琢的大太子突然询问褚野山。

褚野山心中一喜,脸却不动声色:“正是,大约……他也想要那鹿潭机缘。”

大太子侧头问道:“我听说他身负重伤,这么快就已恢复过来了?

鹿潭夺了天下强者的目光,陆景仇敌甚多,胆敢只身一人前来河中道,想来已经破入了第七境?”

褚野山摇头:“陆景乃是盖世的天骄,可是……这般年轻便踏入第七境,又谈何容易?”

大太子却笑了笑:“陆景乃是太玄京殿前试三甲魁首,能握住神术、白鹿二剑,不可以以常理度之。

不过陆景前来河中道,总归是一件好事。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已然被放逐远山,不可归于海中。

他落了太冲海的脸面,我会惩罚于他,但是……玄微断去了龙足,去了远山只能匍匐于地。

陆景却佩剑骑马佩剑而行,这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大太子话语至此,身躯朝前微倾,问褚野山:“七皇子……难道就不想将这样的天才,按死在河中道?”

褚野山嘿嘿一笑,他脸的络腮胡耸动。

“槐帮自有人去寻他的踪迹。”

大太子刚要说话,突然间微皱眉头。

“不用再找了。”

……

原夏河新的龙王被囚禁在龙宫中。

这位额头长着两只白色龙角的龙王,双手被锁在一根巨大的龙宫华表。

他银色的长发被烧去大半,脸满是伤口。

不远处,一条真龙盘踞于宫阙中,又有两位龙将、诸多河海中的妖族化成人形,痛饮美酒。

那真龙闭起眼睛,又猛然间睁开眼睛,嘴中喷出一团烈火。

烈火落在原夏河龙王身,这年轻的龙王身燃烧起来,青蓝色的火焰就如同一团团跃动的花朵,在他身盛开、绽放。

“身为龙属,却因为一介卑贱弱民,而违逆大太子之命。

甚至以凡俗之民为父为母……大龙将在此,自然要治你的罪。”

“等再过几日,大太子得下空来,他会亲自前来,到了那时,你有何理由,就去和大太子解释。”

一位身着蓝色衣服,手背也覆盖着蓝色鳞片的女子为那条真龙倒酒,眼神却落在被黑色锁链锁在华表的白发龙王身。

白发龙王低着头,眼神中含着浓郁的死气。

“我救了你的命,你为何……还要出卖我?羡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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