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董殿邦拿了一个文书上来,九阿哥接过来看了,就晓得还真是为公务来的。

原来五月里经过“窝桉”后,会计司从上到下,就没剩下几个好人。

十二个品官,下来九个;二十五个笔帖式,开革了十六个。

可是差事还要有人干,就从其他司抽调了些人手,挂了一堆的委署。

如今半年了,考核期差不多了,这委署的帽子也该摘了。

九阿哥接过来看了,道:“你是本司郎中,你的考评跟这些人前程相干,这是都通过了?”

董殿邦点头,道:“差事上并无纰漏。”

这话说的,就是有人有小毛病,可是没有耽搁办差。

九阿哥也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差事上没有纰漏就行了,是要干活的,也不是要圣人。

他就道:“行,爷晓得了,会跟着其他衙门的委署官员一起审校。”

内务府七司,其中会计司与广储司对应的就是外朝的户部,庆丰司掌内务府京城内外牧场与牛羊供给,掌仪司对应外朝的礼部,都虞司对应外朝的兵部,慎刑司对应外朝的刑部,营造司对应外朝的工部。

至于九阿哥坐镇的本堂衙门,就对应着外朝的吏部。

张保住跟高衍中两人,除了给九阿哥打下手,还负责内务府文官铨选。

五月会计司缺额大,从其他司调过去二十来人,然后这二十来人又留着二十来个缺,又从各司笔帖式里升补二十来人。

所以实际上五月份挂了委署的内务府司官,总共有四十来人。

这些人都挂了半年委署,眼下可以审校了。

差事合格的,直接摘了委署;差事不合格的,直接让出缺来候补其他缺;差事出纰漏的,则是按照规矩或降或免。

董殿邦没有立时就走,而是带了几分懊恼,坦然道:“九爷,外头这阵子关于奴才的闲话,是奴才堂亲那边弄出来的,奴才有自知之明,资历尚浅,不敢惦记其他。”

九阿哥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道:“小人作祟,让他们蹦跶去吧,也不算空穴来风,皇上要从内务府吏员中简拔个新总管来,那肯定要从内务府各司院郎中里择选,你是会计司郎中,也在候选名单里,就是如何选用,就要看圣裁了。”

好像董家的族人,不少是五月里罢黜的,这是反目成仇,故意使绊子?

要是九阿哥真是个心眼小的,怕是给董殿邦记上一笔了。

毕竟弹劾他在前,增加内务府新总管的风声在后,好像踩着九阿哥的脸面当差似的。

可是九阿哥晓得其中内情,对董殿邦能力也认可,自然不会因这些闲话迁怒于董殿邦。

他这样讲道理的模样,董殿邦很是感激,也说出自己的担心,道:“谢九爷体恤,奴才这阵子实是惶恐,不单亲族相欺,也怕五月里相干的其他人家落井下石,捧杀奴才。”

九阿哥见他态度谦卑诚恳,也发了善心,道:“各司郎中,资历比较浅的就是本堂两位郎中,张大人两年多,高大人这里,前后加起来也一年多,爷觉得他们都没戏,你这才补了郎中半年的,怕是还要攒攒资历。”

就算被人吹捧,这时也要沉沉心,别弄出笑话来。

董殿邦一点就透,越发感激,道:“奴才只盼着好好当差,不辜负皇上跟九爷的提挈,不想其他……”

等到董殿邦离开,十二阿哥看着九阿哥带了好奇,道:“九哥,您这是结善缘?”

平日里也不见董殿邦跟九哥有什么亲近往来。

九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今天却是多说了几句。

九阿哥看着十二阿哥,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虽说内务府跟筛子似的,处处都能捞钱,可是牵扯银钱最多的还是会计司跟广储司两处,董殿邦家里有爵位,家里底厚,不差钱,再有就是他自己经手的‘窝桉’得罪的人多,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也没法贪,他做郎中,会计司的风气都会好不少,又是能力够的,那就多做几年,轻易别换人……”

“外头人将他吹成是新总管候选热门,目的是两个,一个是借刀杀人,让有心惦记这个差事的人将他当成眼中钉,将他收拾了,或是让爷记仇断他前程;另一个用意就是‘捧杀’,盼着他轻狂,自己露了小辫子……”

“跟那些阴沟里的臭老鼠相比,爷自然觉得还是董殿邦顺眼,爷这么聪明,怎么会上他们的当……”

十二阿哥将这些话总结了一下,晓得了关键。

九哥还是懒,不想下头人事有大变动让他操心。

所以有董殿邦这样能干的,就还是好好干。

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了。

九阿哥已经在跑神了。

他想到了杭州织造府。

金家父子不止在杭州织造任上把持了三十来年,还都兼管过杭州海关。

不说旁人,只说江南首富季家,把持着江南的洋货买卖,肯定就没少往金家孝敬。

五月里内务府抄家,一下子内库库银都多了几成,金家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自己是不是要提醒提醒汗阿玛呢?

别让金家将家私转移了。

派人去接管杭州织造的时候,是不是也留心些金家私产的去向?

他正想着,门口有了动静。

魏珠来了。

“九爷,皇上传召……”

九阿哥听了,带了欢喜,道:“爷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给汗阿玛请安呢!”

不好就为金家一件事过去请见,想着再琢磨些什么。

原打算等到圣驾从南苑围场回来再说。

九阿哥看到几桉上董殿邦递上的文书,是了,还有这一件。魏珠与九阿哥相熟,眼见他雀跃,少不得小声提醒道:“九爷,皇上不大痛快。”

九阿哥的笑容凝固,脑子里转的飞快。

这不大痛快?

那为什么传他?

他近日犯什么错了?

好像没有吧?

要是能挑剔,那是私下打发人去蒙古这一桩事。

那不是就近买粮么?

不算错吧?

他要是在京城,私下派人出关是过错;可人都在关外了,蒙古边上了,再挑剔这个,是不是没事找事呀?

九阿哥心里憋闷。

汗阿玛怎么就不晓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呢?

他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带了几分老实来,小声跟魏珠道:“好兄弟,谢谢你,这回在热河行围了十来天,得了不少狼皮,回头叫人送给狼皮褥子。”

狼皮褥子防潮好,眼下烧了地龙用不上,可是开春后与八、九月的时候用着最好。

魏珠很是无奈,道:“谢九爷惦记,那好兄弟的话,求您还是别说了。”

这要是漏出去,就是自己的不是。

九阿哥从谏如流,立时道:“瞧爷,先头你提醒过一遭的,再不犯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往后我家大阿哥入宫读书,让他叫你‘谙达’。”

魏珠比九阿哥还小两岁,只有十六岁,身份缘故,能亲近往来的也不多,还带了几分赤诚,点头道:“那奴才等着。”

两人说着话,到了乾清宫外。

九阿哥就住了嘴,带了几分忐忑。

等到魏珠进去传话再出来,九阿哥就跟着进了西暖阁。

西暖阁里,除了康熙,还有马齐。

马齐本是坐着,见九阿哥进来,起身恭敬道:“九爷……”

“马大人……”

九阿哥没有避让,受了礼,颔首回礼。

康熙看着师生两人互动,没有说旁的,只是瞪着九阿哥,没好气道:“你回京都四天了,内务府也当值三天,就没想到自己该做什么?”

九阿哥听着这话音,不像是要追究他打发人去蒙古之事。

他脑子有些浆湖,想着内务府的差事,煤渣山都挪干净了,皇城的路铺了一遍,还有什么需要盯着的么

他想到了董殿邦,犹豫了一下,问道:“汗阿玛说的是五月里委署的那些员外郎跟主事?他们还没有核校差事好赖,估计要下旬才能出来结果……”

康熙盯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是个不满意的样子。

九阿哥也苦了脸,总得给递个话音吧?

这没头没脑的,叫人怎么猜?

马齐在旁“小声”提醒道:“九爷,御史弹劾……”

九阿哥依旧有些懵懂。

御史弹劾不是上月初的事么?

这是还要再安排一回?

马齐没有法子,只能道:“您还没写请罪折子……”

九阿哥呆住。

是了,被弹劾后,都要上请罪折子。

自己当时出门在外,没想着这个。

回京以后,是不好拖延了。

九阿哥看着康熙,老实认错,道:“是儿子疏忽了,竟没想到这个来,儿子今天就递!”

康熙想着太子的暴躁,根源是阿哥们的聚会,阿哥们每次聚会,牵头的都是九阿哥。

关键是,怎么就不想着请自己这个汗阿玛?

内务府衙门距离乾清宫就半里地,说话的功夫都到了。

连带着上书房读书的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都过去了,都没想着来请自己。

还不是一回。

他没好气道:“整日里不务正业,只想着吃吃喝喝,要是没有个妥当人看着,朕的内务府都要被你弄得乌烟瘴气!”

九阿哥也不反驳,挨训就挨训。

昨天中午吃饭之前,他还真小寻思了一下,想着要是皇父晓得他们私下里聚餐,说不得要眼气。

果然,他老人家没吃上,心里不痛快了。

今天这是借题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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